此时入夜已深,奉常府里的差官都已睡下,偌大的府邸里就只有这两人在走动,但白有贵身法造诣极高,小唯年岁小身子很轻,行动间仍旧是静悄悄的。

    白有贵左转右绕,最后停在了后院的一方凉亭旁边。他足尖轻轻一点,擒着小唯翻上了凉亭。白有贵耐不得热,秋夜里行这几步就出了汗。他抹了抹脸颊和双下巴,决定把罩衣解了下来铺在瓦砾自上。而后他惬意地躺了下去左右翻了翻身,圆滚滚地肉瞬间碾平了硌人的瓦块。小唯有样学样,也躺了下去,背后平平整整地比自家的床铺还舒服。

    秋夜凉风,星光虫鸣,其实也容易让人困倦。白有贵三分清醒,七分倦意,话说得有气无力;小唯今夜心情大起大落,又起又落,已是疲惫极了,躺倒之后几乎立刻就要睡着。两人如同梦呓一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起起卦观星之术。

    白有贵这些占卜观星的本事乃是承自家学,非先生所授。讲解时难免回忆起了自己的前半生,他略带惆怅的说:想当年我家在道城赫赫的威名,历代家主哪一个不是一骑当千的名将,落到我这一世,身为嫡子却是个只懂声色花鸟的胖子。唯一会的法术就是这个百无一用的观星术,即使学得再好,也比不过国子监的老头子们。不过小唯,有时候观星术却比最快的身法和最强的拳头都更能让你保全性命......

    小唯揉了揉眼睛说:师兄,往常从没听你提起过从前,原来你是道城人士。据说道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呀?

    白有贵侧了侧身,圆润的手掌轻捂小唯的脑袋瓜子,说道:即使在道城过一辈子,你也说不出道城是什么样子。它有太多的门,太多的人,太多的禁忌,永远都不会被人看懂,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

    小唯问:有人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人间的一个人,观星就是这样吗?

    白有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然不是,人那么渺小无能,怎么敢用一颗星星去表示。难道你敢用臭虫来类比凤凰吗?瀚海星辰,如同一本没有尽头的书本,观星就是朝生暮死的渺小人类去向这位伟大全知求教一样。

    小唯听得云里雾里,说道:观星是看书?

    白有贵说:自人祖起,人不过万年长。而天地星辰却已经存在了无尽长的时光,人间所有可能产生的变化星辰都已经历过,人间尚未产生的变化它们也都演化过无数次。于是星辰就是世上最详细,最全能的沙盘,只要你懂得将人间的事情化作星辰的位置,它就能告诉你所有可能的来龙去脉。所以你不仅得懂推演,还得背诵记忆万年来的星图......

    白有贵饶有兴致地讲着自己半生的经历和在观星术上的体悟,小唯的却在“万年的星图”这五个字上死死卡住。当初三根手指厚的无名集都把小唯吓出shi来,如今这万年星图几乎能把小唯的肠子也一并吓出来。小唯掏了掏自己的屁股,焦躁不安地翻来覆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不知何时,白有贵突然中断了谈话,他用一只手稳稳地按住小唯,不轻不重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小唯这才意识到有异常!两人安静地埋下头匍匐住,警觉地听着四周的动静。不久,蛇鼠一般的悉悉索索声中突然夹杂了一声瓦片被踩碎的清脆响声。

    有人潜入奉常府!

    白有贵悄无声息地拱起身子,两道细微的眼睛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后院。果不其然,有一个黑影越过围墙一闪而过,直奔奉常府邸的后院。白有贵略加回忆了一遍,那里住的该是奉常府主簿--彻老。白有贵看似憨拙,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早就知晓彻老是李府的暗线。甚至换骨这头等大事也是由他一手操持,地位超然犹在李送青之上。但彻老为人孤僻低调,青江之中知道他身份的人一只手绝对数的过来,却不知这黑衣人是何路数?

    黑衣人显然对奉常府地形并不陌生,身法掠过丝毫不作犹豫。白有贵看不出来人是敌是友,掩住了气息并不妄动。黑衣人临地近了,忽然发难,十几根细长的袖箭一齐发出,簇簇簇地刺过窗纸,石墙,房梁,像是没遇到任何阻滞一样射向屋中各处。

    袖箭虽细,白有贵和小唯离得也远,但那股强横凝练地威势却比什么都耀眼!小唯本能地一缩头,下巴磕在了瓦片上。黑衣人一击即遁,一个翻身向后跃开三丈有余。滞空之时,一枝如蛇信一般刁钻地袖箭循声直刺小唯而来。

    白有贵暗叫不妙,夹着小唯“砰”地一声从原地暴起。随着白有贵二人高高跃起,凉亭也破了一个大洞,瓦片哗啦啦地往下掉,一时间极为吵闹。

    身穿黑衣之人自然不愿明着行事,一听声响也知躲在凉亭上的人来头不小,一脚踏碎了的房顶,落在了彻老的屋子中央。

    屋中并未掌灯,黑漆漆地一片。可黑衣人听声辨位,一落地就一拳打向角落里微弱的呼吸。彻老刚刚仓皇躲闪银针,已经失了身位,却没料到黑衣人身手如此之快,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

    彻老蜷缩在角落,慌忙拿手去挡,十分力气使不出一两分。两人拼了一掌,彻老当然讨不得好,可就在黑衣人化掌为指,戳向彻老的脖颈之时,黑衣人忽然严重地咳了一声,力道随之一泄。彻老这才得了机会一歪脖子,躲过了这本该必杀的一招。

    黑衣人心想:此时犯病,时也命也。自知再拖下去,若等凉亭上的人合围过来再也插翅难逃。黑衣人翻身一跃,顺着进来的破洞嗖的一声蹿了出去。

    就在他转身跃出去的一刹那,彻老寝屋之中吐出一条浅青色的火舌直奔黑衣人的背。这一招何其的完美,何其的狠辣。至强之人在后退之时都难免有一丝破绽,更何况是在如此不需戒备的角度。看来屋中的彻老还活着。他仓促受敌,能化解攻势就已经非常了不得;居然还能临阵机巧,隐忍潜伏只等这最致命的反击时机,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黑衣人一个旋身带起一阵罡风,火舌受着风势被解了大半,但这道青火不是凡品,猛烈的元气还是砸中了黑衣人。但似乎黑衣人修为不俗,凝起元气用血肉之躯硬撼下这一招也不见多重的伤势。黑衣人自知此地不可久留,不再恋战迅速地逃遁,可他未走出二十步,一把火刀从天而降。倒不是黑衣人失察被偷了一招,而是火刀凝成,劈下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实在是避无可避。黑衣人不仅失了先手,还输了胆气,无论如何都是挡不下这一式。

    黑衣人袖口轻翻,五枝袖箭同时向着手刀的左路激射。两相迫近,手刀果然一记横挡扫去飞来的袖箭。就这么半息之间,黑衣人瞬间拉开了距离,隐入沉沉黑夜之中。

    手刀逐渐熄灭,火光之中显露一个苍老的面颊--李哥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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