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魔族

    三日后,广寒宫,圆通大殿。

    冷月每天都要在观音圣像下打坐行功,这时正坐在蒲团之上,谭红悄悄走了进来,将兽炉中的檀香抽掉,拿出手上的“化劲消功香”,将之点燃,香气弥漫在整座大殿之内。

    谭红走出殿外,细细看着冷月,她此时正浑然无觉,闭着秀目,丝发柔顺得如瀑布垂下,月白色的罗袖,月白色的纤手,水般透亮,整个人就像一朵孤独的雪莲绽放在冰山上,不论何时何地,以任何一种角度来看,都美得令人心动,只是长伴香灯古佛,实在太屈了。

    谭红看着看着,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潮,默念道:“今天,你就是我的人了……”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殿外突来传来一声急叫,打断了谭红的遐思。

    只见王峰神色慌张的冲进大殿,冷月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王峰顾不得喘气,道:“殿外有一棵大树,浑身上下都在流血!”

    “什么!”冷月大惊,急忙冲出大殿。

    天井内原本栽着一棵菩提树,此树出自摩伽陁国,是释迦如来成道时的智慧之树,故又名思惟树。茎干黄白,枝叶青翠,到了冬季也不会凋谢。到了僧人死亡的日子,它就变色凋落,过后再还生。广寒宫中,从宫主到一般人,大大小小作完佛事,都会拾取几枚菩提树叶,视为祥瑞之物。

    树高四百尺,树下有银塔围绕着。宫内的人们一年四季经常在这棵树下烧香散花,绕着大树举行仪式。

    可是,此时的菩提树却浑身是血,自树顶流淌到树根,稠稠浓浓,极为刺眼!

    所有在场各人,俱都惊异得面色大变,彼此对看一眼,怀疑地向菩提树望去,他们绝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还有的人跑过去抚mo树干,触手很稠,明明是血!

    冷月抚着额头,向后连退了三步,由于内心的震惊,已使得她苍白的面颊上沁出了一片密密的汗珠。

    谭红也大感惊奇,急忙扶住冷月,叫道:“宫主,你没事吧?”

    王峰忙劝道:“师父,不过一棵树流血,千万不要因此伤了身子,有什么劫难,我们一起去面对!”

    冷月摇首道:“菩提树有金刚不坏之身,这次的劫难之大,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过去无忧王恼恨菩提树,命人架柴生火焚烧,结果火焰之中忽然生出两棵小树。无忧王不肯罢休,又挖此树的树根,挖到黄泉,它的根也没有断绝。无忧王因此而忏悔,号之为‘灰菩提树’。如今它突然泣血,看来我广寒宫真的在劫难逃了!”

    一听这话,一种异样的感受纷纷袭向众人的心脏,只觉得心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王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场劫难?”冷月缓缓道:“菩提树泣血,这场劫难也与‘血’有关,定是血光之灾。”闭目沉思了片刻,道:“不错!我已经感应到一名吸血女王正在酝酿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动乱!”

    王峰虎目煞睁,叫道:“吸血女王!这又是什么东西?”冷月道:“这吸血女王,其实是一只玉面狐狸,一万年以前与她的弟弟一同生活,后来各自修炼成精,得以参见大神。他们每天向大神献上自己的祭品,以求大神的庇护。几千年后的一天,他们同时献上祭品。玉面狐狸奉上的是青菜,而她的弟弟奉上的是牛羊的肉。玉面狐狸嫉妒弟弟,于是将其杀掉。”

    王峰惊道:“这玉面狐狸太过于残忍,连亲弟弟也杀,简直不是个东西!”冷月嗯了一声,接着道:“第二天,大神问玉面狐狸,她的弟弟在何处,而玉面狐狸慌称不知。大神盛怒,对玉面狐狸说:‘我听了你弟弟的哭诉,你必须接受惩罚’。玉面狐狸无法抵赖,于是求饶。大神说:‘我不会杀你,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被人唾弃,所以我给你一个记号,人人都会折磨你,让你永世受到诅咒’。玉面狐狸于是亡命天涯,终身必须靠吸食活人的血液生存,永生不死,世代遭受人类的诅咒。”

    冷月望向远空,道:“这只玉面狐狸目前就隐身在幽云城中,我本能的感觉到,她这次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谭红惊道:“不对呀,宫主足不出户,玉面狐狸怎么和宫主扯上了梁子?”冷月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吃人意。唉,我最担心的反而不是玉面狐狸,而是吸血鬼的另一个盟派――魔族!”

    “什么,魔、魔族!”谭红骇然惊叫,嗓音全变了调。

    冷月点点头,道:“不错!整个魔族联盟由玉狐的弟弟控制。三千年前,他被玉狐杀死了,冤魂不散,凝成一气,成形之后,便成为一代魔王!在十二神肖中,称为鼠王!鼠王的城池――阎罗城,才是地狱之中真正的阴曹地府!”

    王峰听到这里,方才明白,难怪老鼠一直生活在暗地里,原来鼠王竟然是传说中的魔族领袖!

    冷月道:“魔族联盟不承认吸血鬼密党的六戒,他们的统治手段主要是武力和血。传说魔族会将新加入的吸血鬼成员活埋,令其恐惧,再以血统加以束缚。魔族和密党之间的战斗一直在持续,冲突不时发生。这次玉面狐狸制造动乱,其灾难效果恐怕不止于须弥山与幽云城,魔族很有可能也会被牵进来,到那时,天地之间将永无宁日!”

    王姑苦笑道:“怪不得这几天,我坐卧不宁,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谭红问道:“既然这么多灾难都将降临在广寒宫,不如我们撤离这里,好不好?”冷月道:“这怎么成!广寒宫是菩萨的道场,我们有义务保卫,加上我们在这里居住了这么多年,早已和这里融为一体,怎么可以临阵逃脱?”

    谭红撇过嘴道:“菩萨都不管,我们还管这里作什么?”冷月诧异的看着她,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平时你不是这么说话的。”谭红道:“我只是不想与敌人正面冲突,逃避也是一种求生的办法。”

    这时,宫内全部人等都聚集在这里,等待着冷月的决策。

    冷月对谭红道:“你我二人身兼玄法,可以逃生,可她们怎么办?若全宫撤退,须弥山山势险恶,敌人如果埋有伏兵,她们岂不全数葬身大山?”

    谭红凝视着冷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人走,留下她们自生自灭。”

    一听这话,冷月突然就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股冰寒气息,刹时间遍布全身,简直不敢相信谭红的话。

    王姑走了过来,摸了摸谭红的额头,叫道:“谭护法,你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吃错药了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谭红的脸上,刚才只怕是耳朵听错了!

    谭红拔开王姑的手,道:“我很正常,心里比谁都清楚。”望着冷月,道:“宫主,看来我现在有些话是非讲不可了。”

    谭红的话音虽淡,但听在冷月的耳朵里面无疑于雷鸣,担心许多年的恐怖事情就要在今天大白于天下,想到这里,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吧。”

    谭红月目凝视着冷月,启开了那两片不点而红、温软得像月牙儿一样的唇瓣:“宫主,我自从入宫,直到今天,一共有多少年了?”

    冷月略作微思,答道:“约有五百年了。”

    谭红道:“这五百年来,每当你生病时,是谁日夜守候在你的身边细心照料?当你烦恼、苦闷时,是谁好言相劝,替你解愁?当宫中遇到麻烦事时,是谁第一个冲上前线,替你解难?”

    偌大的宫内此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风吹着树稍“沙沙”地作响。

    冷月回忆着那些褪了色的往事,缓缓道:“这五百年的辛劳,真该好好感谢你!”

    谭红摇了摇头,道:“五百年,这该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日啊!我甘心付出,无怨无悔,只求能长伴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突然眼色转厉,瞪着王峰,道:“可是,自从他――这名男人来到广寒宫,宫主你就性情大变,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辨东西!广寒宫的清静,全被王峰给搅乱了!”

    王峰不啻被人冷不防兜头一记闷棍,正欲反驳,谭红已步步进逼,抢着说道:“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毒倒了全宫上下,被驱逐出宫,可没几天,他又厚颜无耻的跑上山来,为本宫惹来无穷无尽的祸端!我身为护法,本着铲除蛀虫的意愿,今天一定要杀死这个害群之马!”

    王峰大怒道:“谭红!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凡有祸事,都要推在我的身上!你是女人,我不想和你争辩,但现在广寒宫危难当头,我们应该同心协力,齐负患难!管他什么玉面狐狸也好,魔族也好,他们若胆敢侵犯广寒宫,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决不让他们得逞!”

    这话正撞在冷月的心坎上,点头笑道:“你说得很好,广寒宫中,上上下下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患难于共。”

    谭红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道:“宫主,我早已料到你会袒护王峰,好,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也不必再对你多费唇舌了!”眼中突然闪出两团赤色光芒,就像两个电灯点在眼睛里面,格外吓人!

    她的身体就像一个喷气式飞机,直飞冲天,喷出数道真气,沙尘在急剧的旋风里,纷纷由地面上卷起来,更增添了无比的朦胧意象。

    冷月大惊道:“谭护法,你到哪里去?”谭红回眸冷笑道:“宫主,你先负我,也怪不得我负你了!”身影已电射至山下。

    冷月脸上阴云密布,盯着谭红远去,仿佛暴风雨欲来。不少人聚了过来,嘴里喃喃地说着:“谭护法为什么要走啊?”“谭护法原来是这样的啊!”她们心情凝重,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谭红原来的打算,是尽量劝说冷月,铲除王峰,然后再与冷月双双离开广寒宫这个是非地,如今计划落空,便把心一横,决意引贼入山!

    须弥山的边陲一隅,灰蒙的雾色常年笼罩,阴沉暗霾,荒凉诡谲。侯永生正领着左将军徐跃、右将军张清,心腹尉庭、阎三槐,还有三千虎贲军浩浩荡荡开至须弥山下,等着谭红前来接应,时间一分一秒的飞过,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军心十分焦急。

    侯永生一身劲装,外罩紫色狐裘大披风,泰横渊停的伫立着,静静眺望远方,冷月美丽的倩影,不觉浮上了眼帘。

    他的内心里面禁不住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受,像是一波静水,忽然有人投落下一粒石子,翻起阵阵涟漪,他想狠狠地束绑,却怎么也办不到。

    阎三槐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忍不住叫道:“谭红到底来不来呀?”尉庭靠着树干坐着,道:“老弟不要着急,现在才刚到午时。”阎三槐道:“不,我看八成谭红是在耍我们!她身为广寒宫的护法,怎么可能轻易背叛冷月?仅仅为杀掉一个王峰,也太不值得了!”

    张清道:“阎兄说得很有道理。侯将军,不知你对谭红了解多少?”侯永生皱眉道:“我仅见过她再次面,但与她长谈之后,从其语气、神色来看,不似有假。”

    徐跃道:“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王峰与侯大人、阎兄、尉兄结怨在先,且王峰与谭红都是广寒宫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并不清楚。仅凭谭红之言,不能证明她要除掉王峰、背叛冷月。也许是因冷月为了报复,故令谭红出面,请我们前来送死!”

    此话一出,众人只感觉到一股急嗖嗖的寒气刷的一下侵占了身体,整个人的心发了毛,再看密林中树木被风吹得摇头晃脑,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侯永生叫道:“不可能!我们上次的确开罪过王峰,但冷月不可能因此犯这么大的险和丑国作对,如果她真想对付我们,上次就杀掉我等三人了,何必邀我们前来?而且这次我们带有三千大军,她要除掉我们,更是不易!”

    尉庭点头道:“侯大人说得是!区区一个广寒宫,有什么能耐,能公然与强邻丑国作对!丑国兴全国之兵,一天之内,拿下须弥山,简直是易如反掌!估计冷月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几人正自争论不休,突然须弥山上吹起一团乌云,向这里飘荡过来,云中立着一名女子,正是谭红!

    半空中,听见谭红朗朗道:“用人勿疑,疑人勿用!我来得稍晚,竟惹得诸位大人这般猜忌!”话刚了尾,一阵风降下,人已落地,弄着杏目,挤着罥眉烟,一扫诸位。

    侯永生的脸上不由发起烧来,拱手道:“只怪我手下的将领脾气暴躁,语无伦次,还请谭护法切莫生疑。”

    谭红斜视着他,道:“真的吗?”

    侯永生倏然抽出宝剑,横剑一扫,只见白光一闪,木屑爆裂,斩下一株树干,喝道:“若有人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结局就和这棵树一样!”

    这一举动,也颇有刘邦斩白蛇的气势,将众将镇住,纷纷唯喏。

    谭红挥动着荷衣裙,笑道:“没事,两家共行大事,若有猜疑,总是不好。我这次晚来一步,主要是因为山上的事情耽误了。”

    侯永生问道:“宫内的事宜,都解决了吗?”谭红望着山顶,道:“一切都办妥了,我们即刻上山!”侯永生大喜道:“还请谭护法指引上山的路!”

    一路人马在谭红的指引下浩浩荡荡的开进山林,如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了须弥山,越过了上百个徒坡,下了两条陡峭的瀑布,寻得一条安全的山路绕了过去,藤草丛生的道路上,留下杂乱的脚印。终于,眼前没有路了,挡在面前的是九十度的峭壁,其形状颇似一个佛掌,五指竖立,平整宽阔,四周奇石林立,活像天然盘景。

    谭红指了指山顶,道:“广寒宫就在山顶,关键就是要攀上这佛掌峰。”

    当时,王峰背着小翠攀登这道悬崖,最终被段山乱箭射了下来,可见其险恶。

    侯永生看那悬崖高耸入云,咋舌道:“这么高,我们三千人马怎么才能登上去?”谭红笑道:“这是广寒宫的天然屏障,你们被这乱象给迷惑了,自然有路上山。”说罢走到一个写有“菩萨摩诃萨”的石壁前,指着道:“顺着这个阶梯上去。”这五个字字形斗大,且字体为黑色,透着无上的尊严。

    一排兵士走到跟前,只看见石壁,哪里有什么阶梯,一个个都没有动。

    谭红道:“眼见未必为实,大千世界中有许多物体是诸位的肉眼看不见的,你们走过去摸摸看。”

    阎三槐率先走了过去,伸手一摸,竟然在空气中摸到一块实物,是一个阶梯,宽约一米,两边还有扶手。阎三槐大喜道:“谭护法说得对,这里的确隐藏着一个阶梯。”一边说一边往上攀登,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如同在空气中走路,煞为奇观!

    侯永生大喜,大手一挥,喝令所有人马一律随之登山。

    “菩萨摩诃萨……菩萨摩诃萨……”徐跃默念了几声,问道:“为什么秘密阶梯在这五个字的下面?”

    谭红微微一笑,道:“‘菩萨摩诃萨’是梵语。‘菩提’是觉悟的意思,‘萨埵’是众生的意思,‘摩诃’是大的意思。就是能够用佛法来化导众生,使得众生能够明白真实的道理,要一切众生都能成佛。菩萨摩诃萨五个字合并起来说,就是大菩萨的意思,此为观世音菩萨故意留的一条登山后路,原本指引有心人登山礼拜,今天不想却被我们利用了。”

    徐跃问道:“你引我们上山毁殿,难道不怕菩萨怪罪吗?”

    谭红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斜睨向他,哈哈大笑了几声,道:“我随菩萨修行了五百年,心本虔诚,但最终又得到了什么?这世界上,什么神都不值得依靠,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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