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听罢很是惊讶,瞪大眼睛看着凌云冲,问道:“你这样不是授人以柄?你不怕万劫不复?”凌云冲淡然一笑,道:“现在高寀以为我是他失散的亲生儿子,这是一个最好接近他的机会。反正臣命不久矣,多活一日少活一日也没什么打紧。只要皇上信得过臣,臣还不至于万劫不复。您说是吗?皇上?”这句问话别有深意,既然皇帝疑心,不如挑明一问。

    朱由检听了这话,有点感动又有点疑心,有这么一个保国锄奸不畏生死的臣子,他感动。但他先前已放大权给凌云冲,东厂,神机营,京城内外两大要害部门集中他手,统归他管,现在听他说他要去认贼作父,朱由检不由起疑,但回想起刚才亲眼所见他中毒情状之严重,一想到他已是将死之人,而且他还要为自叔父报仇,疑心又打消了下去。况且一个真正有异心的人,又怎么会如此详细的将自己的行事方略合盘托出?

    朱由检不再疑心,因为找不到疑心的理由,实在找不出,特别是凌云冲将死的事实,最让他信服。他想凌云冲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也明了自己知道他命不长久又有能力才让他掌管神机营,就是因为不用担心他掌权造反,索性讲明吧。

    朱由检想了一想,便即说道:“你这人倒还是这么坦白。既然如此,朕也开诚布公地跟你说一句吧,你能让朕相信你,最让朕相信的是你的手段,最能让朕相信的是你的病体。”

    凌云冲自嘲的一笑,道:“照这么说,臣倒要感谢此番中这不可解之毒,方能博得皇上的信任。”他适才已猜到朱由检是如此想法,所以才叫自己接管神机营,现在听他自己讲出来,果不其然。

    朱由检道:“朕觉得,只要咱们君臣推心置腹,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揪查高寀通敌的案子,最难的是查证工夫。如果没有证据,揪查通敌一党就是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所以取证是第一关键,然后才能够指证那些通敌分子,将他们一网打尽。高寀老奸巨滑,隐匿颇深,这趟艰巨的任务又要辛苦你啦。就照你的谋划,依计行事吧。”

    这时,朱由检忽然想起魏忠贤倒台前跟他说的一番话:“人在高处不胜寒,有的时候能跟自个儿讲上几句真心话的,不一定就是自个儿身旁左右的人,而是面对面的敌人。不要因为你的敌人是个无赖,阴险,狡诈的人而去讨厌他,痛恨他,反过来也不要因为你手下的人是个很能干,有眼光,有魄力的人而去喜欢他。”

    朱由检尽管有些喜欢凌云冲这个臣下,但想到这里,对他仍有所保留,所谓推心置腹,也是有限度的。凌云冲拱手说道:“谢皇上信任。这趟我和方正安各展其力各施其职,请皇上尽管放心。”

    朱由检道:“听你的意思,似乎行事之前需要通知他知道?”凌云冲道:“不忙,到他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他知道。方正安这个人一板一眼一本正经,要他刻意演戏恐怕有些为难,就算勉为其难演出来,只怕也演得不像,那就反倒坏了事。所以臣觉得先不宜让他知道。他将锋芒直指我,招招针对我,这才是最逼真的效果,他投入其中也显得自然真实,不但可以令高寀信以为真,也是对我身份的最佳掩护,这比我装出来的效果更好,也比他刻意演出来的效果更真。”谍步江湖起点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点了点头,道:“有道理,你说得不错,高寀这老贼奸狡巨猾,也只有你们一个白脸一个黑脸,才能让他显露原形。”说罢伸手拍一拍凌云冲的肩头,殷切的道:“你身上的毒也未必无法可解,朕一有时机,自会寻访御医,说不定另有他法呢?”

    这话半真半假,凌云冲当然也猜到他的言下之意,他是想找有经验的御医问来肯定自己这毒没法可解,如果侥幸真有他法,那他便知道自己说不能解是在骗他,那么他就会认为,自己用这种认贼作父扳倒高寀的计策,很可能是存在异心的。说到底,他始终对自己不是完全信任和真正信任的,哪怕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也一样免不了被怀疑。无所谓了,此毒无法可解,自己说的是实话,也不怕他去寻访求证。

    凌云冲道:“有劳皇上挂怀,只是臣这毒确实无法可解,皇上也不必多为臣费心。”朱由检道:“你连日来奔波劳碌,今天赶回京城就来见朕,只怕休息片刻也没有吧?此刻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好好歇一歇吧。后面更重要的事情还等着你去做呢。”凌云冲拱手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告退。”说罢随即走出御书房。谍步江湖起点唯一完整版

    回到东厂,凌云冲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督主书房,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也有些迷离,两手扶着椅边,身子倚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一双眼色飘得老远,似乎要看穿屋顶,看向天外。

    隔了一会儿,他嘴唇轻启,喃喃自语道:“爹,我终于报了仇了,史家村枉死的无辜都可以瞑目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我有一天会坐在这里,坐在自己仇人的位置上。本来杀你的那个人是这里的主人,但现在这里的主人,是我。”他语气里既有大仇得报的意思,也有高处不胜寒的无奈。

    他现在位高权重,却没有开怀,只是深深的落寞。即使大权大势在手,也只是更落寞。这一刻,他没有高高在上霸气逼人的姿态,他只有萧索凄清的感受,只觉无比落寞,无比孤独,无比悲凉,无比无奈。纵使统领东厂大权即为之首,也抵不上他回忆自己曾是光明之子的痛苦。

    他从东厂书房大门远望出去,仿佛看到了紫禁城的全景,一片云山雾罩,到处机关陷阱,而他心中却思念着曾经家乡的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他生性闲散,心在山野,只是身不由己,偏偏事情选中了他,他不能不为。有时候,人能选事,这是幸运的;有时候,是事选人,这是无奈的。纵然他想离开,皇帝也不会放他走的。

    凌云冲清楚的知道,自己走在这条路上将会面对怎么样的艰险,一直小心翼翼地掌控着自己的命途走向,却终是在无知无觉中,已经被命运的漩涡卷到了风口浪尖、火锋刀尖。他似乎很清醒,又似乎很迷茫。

    因为未知,所以无措。他唯一可以告诉自己的,是我要走下去。哪怕面前或明或暗,也得走下去。他这个人,知分寸懂进退,不受任何人控制,他最注重自己心的感受。爱恨情仇,江湖侠义,政治谋略都在他身上,他可以身处江湖也可以高居庙堂,可以和朋友温情脉脉把酒言欢,也可以对敌人狠辣决绝机关算尽。

    他这个人,潇洒狂放却也冷峻内敛,浪荡不羁却又用情专一,睿智与风趣齐飞,温柔共气势一色。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知己更是难求,他的寂寞,不是没人陪伴,也不是没有同伴,而是他不能显露本相,不能以本相示人,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做,有哪点快乐可言?尤其像他这样崇尚自由、重视个性舒展的人,其压抑程度可想而知。心中的痛不求有人懂,明伤暗痛人前洒笑容,没有比笑的最多的人更能理解痛苦。

    最让人心疼的之处,莫过于他顶着坏人的名号,自己却受着最重的伤,明明自己心中流血,也不愿被人看到,更不要求别人安慰。他这个重友尽责的人,看到别人濒临危机,总想着相帮相护,也不管别人对自己是否猜忌疑心,但求问心无愧。

    凌云冲一个人木呆呆地默默愣坐了半晌,思潮翻涌难以平静,当下站起身来,信步而行,走到了东厂景园里,眺望着黄昏的天空,这刻郁乱怆然、百味杂沉的心情,也只能仰望苍天以排遣了。当此之时,他只觉心头憋了很多话想要喊出来,也许在接近天的地方,父亲的魂灵能够听见。(注:此处剧情接上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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