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以前好像见过,但一时还想不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休闲装,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旁边有人一直跟他说话,他却听得漫不经心,眼光不时扫过来,见田一禾看向他,慢慢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个带着几分邪意的笑容。

    我靠!田一禾心里一跳,他想起来了,这人不正是前段时间在酒吧遇到的那个董……董什么来着?肯定是他,眼神错不了!

    田一禾乐了,他装作毫不在意地回身继续吃了一小块蛋糕,探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奶油,借着低头端起杯香槟的时候,眉梢一挑,眼波流转过去。

    田一禾勾搭人的水平,那叫一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不动声色地几个动作,果然令得那位姓董的帅哥目光幽深起来,举起手中的香槟,轻啜了一口。

    田一禾转过身,抿嘴一乐,心里又得意又骚包,低声对江照说:“我今晚有戏了。”

    “哦?”江照诧异地看他一眼,刚要回头,田一禾忙道:“别。这种时候,就得摆得住架子,沉得住气。他以为上次我放他鸽子,这次肯定得找他,我偏不。”他举起杯,碰一下江照的,得瑟地一飞眼,“嘿嘿,学着点吧。”

    果然,过不了一会,那个姓董的跟对面的人微一颌首,转身向田一禾走过来。

    田一禾漫不经心地一回头,跟那人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举杯示意。

    忽然,一个人匆匆而来,似有意似无意地挡住那人的视线,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田一禾的脸色登时变了,像活见了鬼,忽然觉得身上发冷,不是愤怒不是痛恨,是冷,还有恶心。像迎面看到树枝上盘曲的五环蛇,或者跳上脚背的癞蛤蟆。

    他竭尽全力才能避免身体的颤抖,他对江照说:“我出去一下。”

    江照看出他的脸色不好:“怎么,你不舒服?”

    田一禾勉强一笑:“没事,可能吃得太急了,肚子疼。”他顾不上江照的反应,径直走了出去。他怕他再不走,会吐出来。

    那个后来的人,田一禾太熟悉,熟悉到有一段时间他天天做梦梦到,渗入骨髓,渗入呼吸,无处可逃。

    那人是胡立文。

    冤家

    田一禾有很久一直在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回想他和胡立文的交往,每一个片段每一分时光每一句对话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他像一个失去了丈夫只能靠着回忆过苦日子的寡妇,恨不能把这些拆散了嚼碎了再一点点吞下去。

    只不过寡妇的回忆刚开始是甜蜜,后来是痛苦。

    而他,始终都痛苦。

    没有甜蜜的时候么?当然有的。就像胡立文大半个身子耷拉在上铺边缘,伸手想要偷偷摸田一禾的脸,田一禾装着闭眼睛睡觉,却勾起一边唇角,把手递过去跟他握在一起;就像老师在上面讲课时,胡立文和他在下面你碰我一下我摸你一下,上半身却坐得直直的,一本正经地听课;就好像胡立文睡觉时,田一禾趴在床铺边,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就像天黑了所有人安睡下,田一禾突然爬起来,迅速亲一下胡立文的唇,然后缩回被窝里睡觉;就像两个人第一次肌肤相亲,清晨醒来时窗外明媚的阳光……

    可后来田一禾再次从梦中惊醒,却只见满眼冰冷的月色,和一室孤寂。

    那时有多甜蜜,背叛之后就有多痛苦。

    田一禾真想杀了他。苦恼、怨毒和愤懑在胸膛里翻涌,田一禾极力试图压抑它,却反而使它急剧地膨胀起来。像一团火,灼烤着他吞噬着他,痛得撕心裂肺寸断肝肠。

    田一禾买了一把刀,他去了胡立文家的门口,心里憋着一口气:我不活了,也不让你活!我毁了,你也别想好!

    他从上午站到下午,又从下午站到日落西山,眼睛里没有别的,只剩下胡立文家门口的楼洞,仿佛那是通向未来唯一的路。

    然后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拉扯他,他木然地低头看过去,那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个洋娃娃,有些好奇地望着他:“哥哥,你是在玩木头人吗?”

    田一禾没说话,他浑身上下的肌肉早已经僵了,真的跟木头一样。

    小女孩指指头上:“哥哥,天要黑啦,没人和你玩,你快点回家吧。”

    田一禾没动,他愣愣地看着小女孩,像看着一块岩石一棵树。小女孩吃惊地后退一步,她说:“哥哥,你怎么哭了?”这时田一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脸上的湿冷。小女孩被他古怪的脸色吓着了,回头叫妈妈。她母亲跑过来把她抱在怀里,瞄了田一禾一眼,哄着孩子赶紧走开。

    闸口洞开一下子泄了洪,田一禾放声痛哭,像一只受了伤害的野兽的嘶吼。

    事情过去之后,田一禾感谢了那个女孩很久,他祝愿她一辈子平安幸福。他明白了,为了胡立文那个东西,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再失去生命,不值!

    等田一禾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里他也有错。不在于轻信不在于承诺不在于付出爱情,而在于他的信任他的承诺他的爱情太过专注激烈而极端,而这些胡立文都承受不了。那时他以为爱情就是最强有力的武器,只要彼此坚守,就可以排除万难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可经历过才知道,爱情就是个狗pi。

    总归一句话,他还是太年轻了。

    田一禾不恨胡立文回家去哀求父母的原谅,如果不是父亲母亲的态度太令他伤心,他也差点回去。他只恨胡立文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不坦白说出来,难道经历了这么多,连句实话都换不来?

    他把他扔了,自己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毕业、结婚,也许生个小孩。只剩下他一个,落在黑黢黢的洞底,抬头仰望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光明里,那个男人冷漠地转过身去,消失在一片虚无中。

    到最后,田一禾不知道更恨谁,抛弃自己的他,还是太过傻x的自己。

    田一禾只是不愿再回想,胡立文是一道不可逾越的万丈深渊,他扭曲了田一禾的整个人生,阻隔了田一禾对往事一点点回忆的可能性。因为胡立文的存在,田一禾二十多年的生命变得暗淡苍白,连曾有过的快乐和童年都变得虚假或模糊不清。

    如果可以,本来就应该可以,田一禾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胡立文,两年前在街角只是个意外,一个偶然事件。

    可所谓偶然,就是说它还有再次发生的小概率。

    田一禾低着头往外走,他想离开这里,想离开跟胡立文有关的任何东西,哪怕只在一处中间中呼吸。

    田一禾没想到胡立文竟会追上来,事实上,胡立文还真就追上来了。为避免别人诧异的目光,胡立文没有跑起来,但他竭尽所能加快脚步,低呼:“禾苗,田一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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