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箭的身影消失在河谷尽头,密集的号角声、战鼓声从远处的山谷里响起,此起彼伏,激烈的厮杀声回荡在群山峻岭之间。

    河谷里的突厥人很狼狈,他们的战阵被断箭冲散,正在重新集结,准备和高昌人前后夹击。

    昭武江南黛眉微皱,十分不解。玷厥和摄图已经纵容断箭逃过河谷,怎么还要追击?难道他们尚嫌不够,还要帮助断箭从高昌军中杀出去?三支鸣镝破空而出,直射蓝天,凄厉的啸叫声骇人心魄。昭武江南脸色微变,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凤凰璧。断箭还有援兵?李丹早有安排?这个人心思慎密到如此地方,将来必是心腹大患。昭武江南杀机更盛,转头望着何林说道:“告诉麴亮,如果突厥人杀过去,立即撤到胜金堡,调集大军全力剿杀。”

    “王上……”何林犹豫片刻,躬身奏道,“出手救援李丹的是大齐人。”

    “斛律雅璇?那个丫头敢和我作对?”昭武江南冷笑,“她以为自己翅膀长硬了,可以飞了?”

    “王上,大齐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分裂突厥汗国,所以斛律雅璇理所当然要救出李丹。”何林停了一下,继续说道,“王上,和士开死了,现在主掌大齐权柄的是斛律光和祖珽,这两个人志向远大,意在统一中土,所以他们极力坚持限市、限货之策,他们马上就会限制甚至终止和我们的商贸往来,因此我们若想维持丝路利益,当务之急是促成大周和大陈的联盟,从而寻找机会逼迫大齐人再开商贸。”

    “王上,大周需要什么,宇文护和李丹需要什么,我们都知道,他们的目的现在基本上达到了,但他们很贪婪,想一劳永逸,结果必定一败涂地。”何林叹道,“室点密可汗是什么人?他是一代骄雄,雄才伟略,只要他在,没人能够分裂突厥汗国。王上当初之所以愿意帮助李丹,不就是因为相信可汗的实力吗?难道楼兰海小小的变故,就会让可汗手足无措,一筹莫展?”

    昭武江南若有所思。

    “王上,小叶护就在河谷里,他和可汗的矛盾已经公开了,王上目前要做的不是让这种矛盾激化,而是要尽可能缓和,以保持西部突厥的稳定。西部突厥稳定了,丝路才能稳定,我们的丝路利益才能得到维持。相信室点密可汗非常希望王上在这个时候帮他一把,而不是乘机给他一刀。”何林走近昭武江南,低声劝道,“王上,立即放了断箭,这对王上有益无害。”

    “天山叛乱爆发了,小叶护和摄图等人才能乘势而起,而燕都大可汗和室点密可汗在平定叛乱后,迫于大漠动荡不安的形势,也不敢追究小叶护和摄图等人的罪责,这样大漠各方的矛盾就被暂时压制下去了,虽然大漠就此埋下了分裂的隐患,不过这个隐患是大周人所需要的,他们在王上的帮助下完全达到了目的,他们会回报王上,再加上中土形势的改变,大周和宇文护肯定会修改国策,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帮助周陈两国结盟,同时利用周陈结盟从丝路上获取更大利益。周陈结盟,共抗大齐,大齐人统一无望,也会改变国策,我们随即可以和大齐继续商贸往来。”

    “王上,或许你知道更多隐秘,所以才决定不顾一切诛杀李丹,但从目前局势来看,不杀李丹对我们更有利,等大漠局势明朗了,如果王上认为还是要杀李丹,那时候再杀也不迟嘛,没必要非要选择在这个关键时刻诛杀李丹。”

    昭武江南沉思良久,缓缓转身面对何林,“你知道和士开的死,对我们损失有多大吗?他是粟特人,从他父亲开始,昭武九国就通过他父亲,从财力上全力支援高欢,目的就是为了取得山东到丝路的贸易权。他父亲死后,我们又通过你哥哥何永康继续支援高欢。几十年苦心经营,你哥哥成了山东首富,并且和山东高门成功联姻,而和士开也取得了武成皇帝高湛和当今国主高纬的信任,跻身大齐权贵之列,对大齐国策施加影响,但转眼功夫,我们几十年的努力就化作了泡影,迫使我们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大周。”

    “很多粟特人在大周都是大富豪,康坤胜甚至是大周首富,但他们谁都无法进入大周朝堂,只能通过和大周高门的联姻,打探一些消息。最近康坤胜传回消息说,宇文护的态度非常坚决,根本不可能修改国策,所以近期要想迫使大周重开丝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推翻宇文护,甚至推翻宇文氏的国祚。突厥人要这么做,我们也要这么做,所以李丹肯定要杀。李丹很厉害,我们不知道他在天山南北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场叛乱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为了防止意外,还是即刻杀了他最为稳妥。”

    “王上,臣刚才已经说了……”

    昭武江南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可汗一旦决定支持大周独孤氏,必定要出兵威胁大周国境,到了那时,宇文护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而李丹必死无疑。”

    “王上,你即使不考虑自己的将来,也要顾及一下昭武九国的将来啊。”何林急切说道,“室点密可汗已经老了,西部突厥正在成为玷厥的天下。你看看玷厥,他的胆子为什么越来越大?他为什么敢公开背叛可汗?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如果可汗不在了,玷厥控制西部突厥,以他贪婪的性格,昭武九国还能在丝路上取得多大利益?难道将来王上准备和他兵戈相见?突厥汗国分裂对我们有好处,我们有必要支持玷厥,尽快做出支持玷厥的姿态。王上和玷厥的关系一向不大好,何不趁此机会改善一下?这对昭武九国的将来大有好处。”

    昭武江南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不想这么做,但现在中土形势对我们不利,如果丝路利益严重受损,将来无论我们和玷厥保持多么亲密的关系,都会因为丝路利益之争而大打出手。我们要想持续维持和突厥人的亲密关系,唯一办法就是从源头上拓展丝路利益,这样大家都能从丝路上得到满意的收益,矛盾和争执自然就少。”

    “王上担心的无非是大齐人。大齐是中土最富裕的王国,他们一旦封市闭关,对丝路打击极其严重,但维持中土三足鼎立之势难道就能迫使大齐修改国策?”何林摇摇头,低声说道,“和士开虽然死了,但他还有很多朋友,比如穆提婆、高阿那肱、韩凤等人,都是志同道合之辈,他们和斛律光、祖珽等人不但在国策上有矛盾冲突,在权势争夺上更是异常激烈。此次大齐国主重新起用祖珽,正是为了挚肘和削弱斛律光的权势,防止斛律光专权。斛律光和祖珽明争暗斗,必将给穆提婆、高阿那肱等人提供渔翁得利的机会。如果我们密切关注大齐形势发展,时机恰当的时候再推波助澜,肯定能在大齐获得重开商贸的机会。”

    昭武江南沉吟不语。

    “王上,现在还不是和大周翻脸的时候,即使要翻脸,也还轮不到我们翻脸。”何林微微一笑,捋须说道,“翻脸的事,还是让室点密可汗去做吧。”

    “你的推断如果错了……”

    “室点密可汗希望王上尽快出使中土三国,说服三国国主支持丝路商贸,帮助他远征波斯。”何林说道,“很多事,王上将来可以到中土亲自去证实,即使我的推断错了,王上也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应对之策。”

    昭武江南想了一下,挥了挥手,“放他走。”

    何林大喜,转身冲着远处的卫士们大声吼道:“鸣镝报讯,请麴将军撤兵,快……”

    昭武江南慢慢抬起手,望着手里的凤凰璧,眼神变得十分温柔,忽然她把玉璧贴到脸上,嘴里小声说道:“也许你是对的,这个世上没有恶魔,也没有恶魔的诅咒,但你真的能活着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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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挡者披靡。高昌人挡不住他,被他一路狂杀,迅速逼近了大军侧翼。

    麴亮急怒攻心,气得连声叫喊。这个人是他带进来的,如果让他和援军会合成功突围,就算突厥人不找自己麻烦,昭武江南也不会放过自己,国主麴乾固为了平息昭武江南的愤怒,很可能把自己赶出高昌城。麴亮懊悔不已,亲自带人冲了上去。

    断箭的速度太快了,呼啸而进。青海骢在混乱的战场上如履平地,疾驰如飞。龙种就是龙种,禀赋极高,短短时间内便和断箭配合娴熟,进退有序,攻杀如电。高昌人四面围上,断箭舞动血淋淋的长矛,接连挑杀数人,强行撕开了一个缺口,冲上了一座小山坡。

    他看见了援兵,两百多个马贼密集结阵,如同无坚不摧的铁锥,正在高昌人的战阵里纵横飞驰,势不可当。断箭大喜,打马狂奔迎上,一路上长矛翻飞,战刀如虹,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麴亮率领一队铁骑紧追不舍,这时,天空上突然传来鸣镝之声,五支长箭分成三拨飞上蓝天,啸叫声清晰可闻。“撤兵?”麴亮难以置信,转脸冲着自己的手下高声叫道,“是叫我们撤兵吗?”

    “将军,王上命令我们撤兵,不要再追了。”

    麴亮又惊又喜,暗中吁了一口气,“吹号,快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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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箭冲出了高昌人的阻击,和大队人马顺利会合。

    “走,走……”断箭挥舞着长矛,兴奋地连声高呼,“兄弟们,杀出去。”

    号角声响,马贼们调转方向,急速撤离。战马奔腾,如雷般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卷起团团冲天烟尘。

    “你受伤了。”斛律雅璇忽然出现在断箭身边,关心地问道。

    “你敢出卖我。”断箭一把推开护罩,怒声吼道,“你活腻啦?”

    斛律雅璇低头轻笑,“我不出卖你,你怎么出来?淳于公还在伊吾等你,我们要快一点,连夜赶路。你的伤怎么样?能支撑吗?你真的很厉害,竟然从河谷里杀了出来。对了,昭武卫士可曾为难你?”

    “你还笑?”断箭怒目而视,“你希望我被他们剁成肉泥是吧?”

    斛律雅璇娇笑不止,“你别凶了,我不是来救你了吧,我又没有见死不救。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只要突破了突厥人的阻击,你就安全了。”

    断箭冷笑,指了指肩膀上的伤口,“你知道这是拜谁所赐?”

    “摄图?”斛律雅璇迟疑着问道,“是他吗?”

    “我本想杀了他。”断箭忽然冲她哈哈一笑,“可我怕你伤心,所以就留了他一条狗命。”

    斛律雅璇鄙夷地看着他,“你会杀了他?你杀了他,那你到大漠来干什么?帮燕都稳定大漠吗?”

    断箭不以为意,正想调侃两句,忽然想到什么,立即问道:“你怎么知道昭武江南会放我下山?如果昭武卫士把我围在宁戎谷,我岂不死定了?”

    “昭武江南信佛,她不会在宁戎寺杀你。”斛律雅璇笑道,“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佛门胜地双手沾血?所以干脆让别人杀你好了。”

    “突厥人未必真心想杀我,但高昌人……”断箭疑惑地问道,“高昌人怎么突然撤兵了?你用了什么办法?”

    “不告诉你。”斛律雅璇妩媚一笑,伸手放下兜鍪上的护罩,娇叱一声,拍马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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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人马赶到车轱辘泉,扎营休息。车轱辘泉位于丝路北道的西段。丝路北道以伊吾(今哈密)为中心,东段由敦煌玉门关到伊吾,西段由伊吾到高昌、鄯善,这条丝路如今控制在东部突厥手上,大可汗燕都在其中点伊吾城内驻有重兵。

    当天晚上阿巴顿找到了他们,他带来莫缘国相的口讯,请断箭等人抄近路翻越天山,急速赶到蒲类海(巴里坤湖)会合。

    “到蒲类海?”断箭惊讶地问道,“按时间推算,国相大人还没赶到伊吾,他应该还没拿到那批物资,他为什么直接去了蒲类海?发生了什么事?”

    “铁勒人已经率先起事了。”阿巴顿兴奋地说道,“各路大军正在急速赶赴蒲类海会合,大战开始了。”

    断箭和斛律雅璇骇然心惊,两人面面相觑,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恐惧。铁勒人为什么提前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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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蒲类海:

    唐人亦名婆悉海,今名巴尔库勒泊,《后汉书窦固传》窦固击呼衍王,追至蒲类海。位于新疆巴里坤县西北18公里处,是一个高原湖泊,海拔1585米,四周山峦起伏,水草丰美,湖中碧波荡漾。独具“迷离蜃市罩山恋”的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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