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比清晰的呈现在梦境里。离开时是稚气未脱的天真少年,回归时已是风尘满面的投机政客。

    皑皑白雪下破落的青石板路,街道转角斑驳剥落的石灰墙,茶馆陈旧破败的招牌,当铺锈迹斑斑的铁门……这里的时间仿佛依然定格在十三岁那年,被匆忙前进的历史所遗忘,却承载了他一生最愉快的回忆。

    石诚扶着冰冷坚硬的墙壁,一寸一寸的摸索向前。仿佛那陈旧的建筑是历史的见证人,通过他微凉的指尖,将太久远的过往一幕幕的一一传递给他。

    七年,快七年了,七年的颠沛流离,他无时无刻不惶恐着,仇恨着,算计着,筹谋着,要在这凄风苦雨的人世间为自己博得一个位置,无时无刻不坐卧难安,噩梦缠身,无时无刻不准备着随时赴死,从来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般,内心充满安宁与祥和。这里才是他的归属,他的根。

    我回来了。他默默启齿,无声的对墙壁说。

    蓦地,他的脚步停在一间异常破败的铺子前面。

    元清河看不出那是一间什么样的店铺,没有招牌,门框上贴着已经烂成碎纸屑的对联,木板门窗腐朽不堪,可以从破洞窥见到黑洞洞屋内光景。从石诚异常沉重灰暗的眼神里,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看着那人愣怔的门口,背影说不出的迷茫和凄凉。

    石诚神情恍惚的推开门。

    熟悉的场所,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荒凉。

    院中长了一人多高的荒草,全都枯黄了,被白雪覆盖,院中那棵老槐树枝干虬曲向上,顶着一树琼枝长成一株苍天的妖鬼,俨然已经成为这处荒院的主人。院中四处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石料,皆已经覆满白雪与枯草。

    这个院落里,唯一住过人的证据,是槐树下一尊异常威武高大的石狮雕塑,虽然还未完成,身体的另一半还连接在粗糙厚重的石料里,但雄狮炯炯怒目呼之欲出,仰天而啸怒指苍穹,威武肃穆栩栩如生,令人惊叹匠人的鬼斧神工,只是一尊半成品,却已然有了俯仰天地侵吞日月的气势。

    石诚瞪大了眼睛,步履蹒跚的走上前去,一脚将积雪踩实,他一个趔趄,顺势加快了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贪婪而急切,他终于扑倒在雪地里,跪在那尊石狮雕塑前,缓缓张开双臂搂住石狮,将前额抵在石狮胸前。

    这番情景,连站在院外远远观望的元清河都震惊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抱着一尊石狮情绪失控,双肩抖动,似在瑟瑟发抖,又好似无声哭泣。很久以前,他以为这个人没有喜怒哀乐,他以为这个人没有弱点,他以为这个人有一颗强悍到不畏生死鬼神的灵魂,可是此刻,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凡人,只有内心痛苦到极点的人,才会发出那样无声的哀恸。

    这个人,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过去?

    他从未试图打探过他的过去,他以为那人可能只会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短暂的过客,一个陌生的路人,可是事实是,自他们相遇那天开始,一直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的,竟然是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就连曾经的挚爱都已经离他远去,远得再也没有出现在梦魇里。而那个人,经历过他生命中的大起大落跌宕浮华,而他,却对他的人生一无所知。

    他悄然替他掩上门,无声的退了出去。他知道那个外表强大到可怕的人,决不允许自己在人前哭泣。

    天空开始飘雪,那些雪白美丽的晶体从灰暗厚重的云层中剥落,纷纷扬扬的飘洒。元清河站在石匠铺的屋檐下,默默的为自己点了根香烟。

    四周晦暗,万籁俱寂。

    石诚双手搂紧膝盖,蜷缩在石狮雕塑下面,从手臂和额发之中露出一只眼睛,幽黯得见不到底,周身已经覆上厚厚一层白雪,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尊雪人,与石头雕塑融合在一起。

    元清河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那人好似对寒冷浑然不觉,只是木然的睁着眼,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连睫毛上都凝上了冰霜。

    “下雪了,回去吧。”难得用这样轻缓的语气说话,好像怕惊醒了这尊看似正在沉睡的雪人。

    石诚的意识已经混沌,但那人的声音却能轻易的穿透耳膜,进到他的内心。

    回去?回去哪里?我早已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触目皆是营营碌碌的人群,满目凄凉的荒野,这战火纷飞的国土,我要如何找到我的故乡我的归路?

    元清河俯身去拽他的胳膊,没能拽得动,却看到那人仰起脸,带着一脸的凄惶和迷茫看着他,声音沙哑的轻声说了一句:“我回不去了……”

    清河,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离开石匠铺的时候,他生命中最单纯美丽的一部分被遗忘在这里;在惨绝人寰的监狱里,他灵魂中最善良仁慈的一部分丢失在那里;在元家庄古旧的藏书阁,他心中最宁静淡泊的一部分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然后,他将自己最后仅有的一点温暖光明与爱,押在了他身上。而自己,除了仇恨什么都没能剩下。

    元清河眼神一黯,低声骂道:“说什么疯话,我带你回去!”说着不由分说的将他拉起身,牵着他走出院子翻身上马。

    他知道石诚已经冻得浑身僵硬,不可能自己骑马回去了,便将那人冰冷的身体安置在胸前,两人共乘一骑,原路返回。

    石诚双眼茫然的望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他觉得身后的胸膛很宽厚,很暖和,像是暖炉,烘烤着他冰冷绝望的灵魂。他侧身坐在马背上,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双臂紧紧的环住元清河的腰,将整张脸埋在他胸前,想要汲取他身上的一点温暖。

    就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我唯一的光、我唯一的暖、我唯一的爱……

    元清河一挑眉毛低头看着他的头顶,这人紧紧抱着他,冻僵的双手攥着他的衣服,一动不动的瑟缩在他怀里,居然像只孤独无助的小兽,他歪起嘴角无声的笑了笑,觉得心情大好。

    石诚一回到旅店房间就陷入沉睡,餐桌上,赵长华几次问起参谋长,元清河只是淡淡答了一句:“冬眠”,引得江坤城满腹狐疑,亲自将饭菜送去他房里,看到大哥确实睡得排山倒海浑然不知,这才放了心。

    一直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之后精神大好,一扫昨日阴霾,若无其事的去餐厅和大家一起吃饭说笑,就如平常一样。

    雪一直下下停停,但这并不耽误参谋长出行。石诚每天下午都会骑马出城,元清河也只是照例远远的跟着。石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工具,每天都会回到那间破败的石匠铺子,然后除掉碍事的衣服,只穿一件单薄的褂子,将袖子捋到肘部,一锤子一凿子的继续凿刻那尊石狮雕塑,凿得碎石纷飞,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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