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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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情瑟

    十五岁前,没有“苏骊”。

    只有一个仰着苏府主母鼻息而活,舞姬生的庶子,唤作驹儿。

    入不得宗祠族学,卑微又废物的活着,直到十一岁生母亡,他被送进了“喑间”。

    又十三载,世上多了一个行踪诡秘,雷霆手段令人丧胆的“喑间”新主。

    衣紫圭墨、鼓瑟杀人的苏骊。

    入“喑间”第四年,苏骊被授了瑟。

    彼时,苏睿一手伏羲古琴已名动京师,苏骊便决意学古瑟。

    ——五十弦?学那“哀不自胜”的劳什子作甚?你想扛着八尺蠢物去杀人?你长不长脑子!

    ——二十七弦?哼……痴儿。

    雅瑟弦二十三,颂瑟弦二十五。

    苏骊的瑟,长五尺八、广一尺三。【*注1】依颂瑟制,中岳却添出了二弦。

    沐浴更衣后,苏骊层层解开包裹,用心处犹如抚弄绝世美人。

    瑟身髹漆如新,浓彩灿然鎏金,足见主人珍惜。

    二十七根弦中,唯二染作朱红。

    他定定看了几眼,携瑟推门而出。

    琴奏于人前,瑟隐于幕后。

    可惜苏骊悟得太晚。

    ——我教你的是杀人弦,你却琢磨出那两根玩意儿,呸!救不救得了人且两说,单是逆摧心法就要虚耗一倍内力!亏你想得出来!

    ——不是你情敌吗!你救他做什么!?笨死你算了!

    他是不得不救。

    因为他苏骊不想一辈子做一张瑟。

    半个时辰,诸事俱备。

    然而,苏骊才靠近厢房就竖起了眉宇,回头问:“他喝了多少?”

    可瑜垂首跟着,比了五指。

    “胡闹!你们都是死人吗!”人已一阵风地抢进内室。

    有诗云:湛露浮尧酒,薰风起舞歌。熏到路行人,也醉凭栏客。

    五坛尧酒,神仙也醉死了!

    一进去,苏骊差点被那味儿呛得倒退,二话不说上前就踹了香炉。

    常安眼皮都没抬一下,床边端着药的老太医却满脸惊愕地望过来。苏骊一放下瑟,劈手便夺了药碗,低头嗅了嗅,哼哼冷笑,转回门边连药带碗地朝外摔了。

    “庸医!等你的药有用,死人坟头的草都长了。”

    直呛得老太医胡须青筋乱跳。常安也没唱半句反调,耷着眼皮直接把人“请”了出去。

    苏骊这才板着脸去瞧正主。一瞧,酒气熏得他头都疼了。

    寻常人醉酒,不过软成一滩泥。天子醉酒,生生要醉丢了魂!

    急痛攻心兼之空腹猛酒,表面上不过昏睡,内息却岔得狠了,隐隐成走火入魔之势。

    苏骊把完脉,又掰看了眼珠、舌苔,已经面如锅底。

    “他上回醒是几时?”

    “今日卯正【*注2】,圣上喊渴,进了一碗醒酒汤。”

    回话的是可瑜,她原是苏睿的侍女,一直在畅梅居伺候,素来心细妥帖。是皇帝的人。

    才隔一个时辰。苏骊面色略缓。暗暗渡进一丝内力,青筋一现便立刻收手。

    好在未曾搬动,否则再受冰雪寒气一激,此人经脉就全废了。

    想到这苏骊便没好气,“孙麓平呢!”

    常安答得避重就轻:“孙太医半月前便离京了。”

    苏骊一愣。他这一个月马不停蹄,竟疏了消息。

    孙麓平是破格晋入太医院的后生,颇为精通药理。苏睿这几年都靠他的方子吊命。

    “那他的‘九转回心丹’呢?快拿来。”

    常安还没答话,可瑜就应声去了——那本是苏睿救命的东西。

    药丸送到,苏骊拈了细细嗅过,吩咐几句便赶人。正要嚼烂去喂,冷不防正对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就看住了。

    气促息弱,失了血色的两颊微微凹陷,眼窝憔悴泛青,哪里还剩半分威仪?

    这样的凤晫,十足陌生。

    苏睿仿佛总能未卜先知……他是“该”死了。

    苏骊撇了撇嘴,丸药的苦涩味在口中弥漫,他含进一口水,托起那下颌俯下`身去。

    两唇交接,很软,竟是冷的。

    鼻间净是酒味,他拧着眉,捏开那张嘴,用舌尖托着药泥狠狠推入,对方全无反应。反复喂水直到他喉头一滚咽了,苏骊才吁了口气。

    “九转回心丹”,顾名思义是保心脉的。

    若只是心神恸痛,注一成功力鼓瑟一曲就能回缓;但内息岔乱需要通经活脉,至少要五成功力。

    苏骊怕这半死不活的人一个受不住,自己救人不成,反成了催命。偏偏孙麓平不在,回心丹虽不对症,但保住心脉便添足了成算。

    逆运心法,下五成耗十成。苏骊忖了忖,也含入一颗,自问:一曲罢,我还走得出重重暗卫的院落吗?

    舌尖的苦蓦地就蔓进咽喉,渗了肺腑。

    ——小驹儿,老子最、后再…罗嗦一次。你的瑟…情太多、太苦……“善射者死于、中野”,你早晚…折在、那两根弦上,拔了…罢。

    可惜,那弦根在心里,柱在肉里。离了两年,他依然拔不下手。

    自嘲地一笑,他脱了外袍一扔,窄袖单衣的坐到案前,扶正了瑟。

    既然拔不了,便任它断吧。

    敛目凝神,诸念顿时扫空,指尖揉了下去……

    注1:《尔雅·释乐》中载:大瑟谓之洒,注长八尺一寸,广一尺八寸。此为汉代度量衡,一尺仅20多厘米,本文中按唐宋一市尺约合31厘米计。

    注2:卯正,即清晨6点。

    叁 惋弦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注1】

    “你愿不愿意执掌苏家?”

    “你在说笑?”

    “哪里可笑?你也是苏氏子弟。若来日苏家倾覆,必是株九族的大祸,难道你不怕牵连?”

    “哼,不劳挂心。”

    “苏家这一辈只你我为天子近臣,你就没想过光宗耀祖,告慰你母亲在天之灵?”

    “住口!你心知肚明,我与苏氏只有丧母之恨!”

    “……。你知道当初是谁送你进的‘喑间’?……是父亲。你我一明一暗,都是为日后保全苏家布的棋。你既倾力救我,为什么不肯认祖归宗?”

    “放屁!即便我是棋,也是颗废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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