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们才下山,就看见远处宋茯苓骑着小红,策马奔腾地向她们疾奔而来。
    随着越跑越近,都能听到小丫头在脆声喝令:“驾,驾。”
    宋茯苓捂得那叫一个严实。
    整张脸只露出眼睛,袖口和小腿用布缠紧,身后背着弓箭,身上斜挎自制的枪套匣,匣里装有弩。
    自从上回,天太冷,弩上霜。
    宋茯苓就觉得将弩别在腰间太凉,出什么事时,从裤腰里往外拽弩也不够帅气。
    所以回头她就败家,搜集家里攒的皮子,画张图,往桃花姐手里一塞,让给缝一个枪套似的弩套。照图制作。
    桃花用两天晚上做出来后,当时宋茯苓并不满意,嫌弃太瘪。
    找到二伯让给弄个小木匣,用鱼鳔胶粘上,将毛皮套包好小木匣往身上这么一挎,你再看看,是不是帅气了很多?有棱有角的。
    现代军官打开套是掏枪“不许动”,她是掏弩。
    “吁!”小红被宋茯苓紧急拉住,前蹄都翘了起来,一看就跑的挺兴奋。
    马老太回回看孙女骑马都心惊胆战。
    三儿第一次骑马都不敢乱动,丑的呦,挺大个男人磕碜极了,趴马背上缓了好一阵,到现在也不敢让马快跑。
    再看小孙女,也不知随了谁,胆子特别大。
    头回骑时,只夹着小红慢腾腾遛一遛,熟悉一会儿就敢甩马鞭子喊驾。
    “兔子?”宋茯苓利落的一个翻身下马。
    几个老太太急忙显摆。
    没错,兔子。
    才刚遇见好些兔子,她们跑的那叫一个邪乎,摔跟头无数,连滚带爬围剿,鞋差些跑飞了。
    王婆子挤上前:“胖丫,你瞅瞅我手里这只多肥,还活蹦乱跳……”好吧,已经死透透的。
    可是,是啥时候给掐死的呢,明明拎的是后脖颈出溜下山的。
    马老太也邀功道:“攒起来这都是饭啊,你看看俺们是不是还挺有用?”
    宋茯苓很是夸张地攥着马鞭鼓掌:“奶奶们就是厉害。”
    其实心里已然明白,不是奶奶们厉害,是姑父早在两天前上山挖的陷阱,被奶奶们截了胡。
    姑父说过,下雪后的第三天,是抓野兔最好的时机。
    因为正下着雪和下完后头两天,兔子压根不出洞。
    通常是雪停后第三天才会出来寻东西。
    所以姑父每当见到外面飘雪了,别人都是躲雪藏在屋里,他却要带人不辞辛苦上山做陷阱。
    下的雪越大,挖的陷阱越多。
    用田喜发的话就是:
    有经验的猎手,只能猜到动物的大致特性。
    但动物和人似的,它是多变的,它也不傻,让人类摸透规律那不就完了嘛。
    所以说,再厉害的猎手,也要有运气加持才能不空手。
    要是打猎很简单,到时辰就有收获,那山上早就没了猎物。
    大伙都没吃没喝,要是打猎很简单,谁能放着山上的肉不要?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有一次不落空就是白得的。该做陷阱还是得做。
    而马老太她们就属于运气杠杠的。
    老太太们这次一顿跑,就像是将心头的火气跑了出去。
    宋茯苓:这就对了。想不开就出去溜达溜达,玩玩。
    心宽一寸,路宽一丈。
    再说现在是着急挣钱的时候吗?事情要有轻重缓急。
    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甭管一年、两年,还是乱起来三年五载,在外面人恨不得要饭时,我们关上门还有吃有喝就行了。
    宋茯苓甚至觉得,点心店关门挺好,倒松了口气。
    并不是担心接着开店能不能挣到钱。
    是担心往后经济越收越紧,老百姓过的穷苦起来,人没吃没喝,逃荒路上没少见人性的恶,奶奶们天天往返路上总是不安全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要是她出面劝,别开了,咱主动关门,奶奶们指定会觉得她有病。
    即便给分析会危险也没用。
    这些老太太们有时对挣钱的执着超过了性命,不真出大事,她们不见兔子不撒鹰。可话说回来,要是真等到出些什么危险事时,后悔也晚了。
    大烤炉房里。
    马老太糕糕兴兴店所有员工聚齐。
    送糕师傅们站一排,做点心的老师傅们站一排,后进烤炉房的师傅们站一排。
    宋茯苓和马老太一人扯着一头,一脸郑重用最大号的草帘子,盖上曾让她们发家的“家当”。
    擦拭锃亮的打蛋器;靠墙立着的一块块牌匾;一摞摞空蒸笼;一叠叠油纸;一双双白手套;一条条粉头巾……
    别人家都是开业剪彩,奠基。
    她们是关业,来了一个完美的收官仪式。
    全体成员在帘子盖上那一刻,脸上纷纷露出沉痛的表情。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就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追忆里留下过并肩作战的快乐。
    外面,宋阿爷带着几个老头贴在门前听里面的动静。
    马老太将门打开时,几个老头差些摔屋里。
    “咳,”马老太掖了掖耳边碎发:“那什么,老爷子,给俺们再编进去吧,挣工分,跟你们干了。”
    豁出脸来,也得将下岗员工们的工分制讲明白喽。
    宋阿爷摸腰间烟袋,心想:
    谢谢你哈,还整句跟俺们干了。
    你们不跟俺们干,还想和谁干?
    至于挣工分,眼下真的有必要具体谈吗?我就是现在说你挣十工分,也没钱给。公家穷的叮当乱响。
    马老太冲老爷子背影:“您老别跑啊,那我们还干以前的活?”
    老爷子无所谓的摆摆手,随便干。
    八个老太太来到公共大食堂。
    郭婆子冲她大儿媳一伸手:“交钥匙。”
    她大儿媳立即将管粮的活上交。
    田婆子瞪眼瞅烧火的小媳妇,那位小媳妇主动让开。
    宋二婆子瞪她儿媳妇:“勺子给我。”
    只眨眼间,给大伙做饭的轻巧活记就被八位老太太抢了,被抢的人还啥也不敢说。
    任族长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美其名曰,找宋阿爷唠嗑。
    宋阿爷一脸懵:你个老秀才,确定和我有共同话题吗?
    聊着聊着,宋阿爷就品出不对劲,怎么打听的全是逃荒路上的事,还问的很细致。
    到了晚上丧钟响完后,才破迷。
    “大伙别走,讲几句话。”任族长今日是有政治任务的。
    上头规定,作为里正,必须要做好思想动员工作。
    《关于靖难时期我村村民自力更生支持平叛的几点意见》
    任族长说:“不平叛,那些人打过来,咱们能有好?那就得逃荒。逃荒有多惨,你看看他们就晓得了。”指向宋福生他们。
    任家村村民们齐刷刷地望向宋福生他们。
    又齐刷刷露出呆头鹅一样的表情,在心里嘀咕:
    这也不惨哪。要是都能逃成他们那样,逃逃试试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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