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绞着气,郁墨夜一路回到别院,头都没回一下。

    院子里,陈氏夫妻二人正在忙。

    一人将刚杀的鸡放在开水烫着拔鸡毛,一人在石块上剖鱼腹洽。

    看看时辰,日已西斜,也的确是要做晚膳了钤。

    帝王亲临,多大的殊荣,估计平素舍不得吃的都拿出来了。

    水井旁边的池子里很多的青菜,看样子是等着洗的。

    想着自己回房也没事可干,而且,一个人闲闷着心里更是难受,郁墨夜便走了过去。

    “我来帮二位洗菜吧。”

    夫妻二人自是不让,连连拒绝。

    “不用,不用,我们来就行,哪能让王爷亲自洗菜?”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坐了大半天的马车,活动活动筋骨,你们不必挂怀!”

    郁墨夜坚持,挽了袍袖就走过去,提了水桶到井边打水。

    夫妻二人互相看了看,无奈,只得任由了她去。

    水井是有木辘轳的,所以没有干过此活的她也没多大难度。

    摇了一桶水上来,倒进池子里,便开始洗了起来。

    所幸冬日的井水也不凉,只不过因为手上有几个烫伤的泡,且方才被搞破了,遇水有些痛。

    郁临渊回来的时候,她正躬身在池边洗着。

    陈氏夫妻二人放下手里的活儿,上前行礼打招呼。

    因为她的方位正好是背对着院门口,她反正看不到,夫妻二人的招呼,她也装作没听到,依旧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似是听到男人就跟夫妻二人“嗯”了一声,就进了屋。

    没看到他的表情和反应,想来定然是生气的。

    一代天子,怕是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吧。

    想想,她真是憋屈到了极致,不然,也不至于如此不知死活的。

    所幸,现在在外面,不比在宫里,多少他还得顾忌点形象,总不至于让百姓看到他暴君的一面。

    所以,就算此刻多生气,多想一把捏死她,当着陈氏夫妻的面,他也不好发作吧。

    郁临渊径直回了厢房。

    走到桌案边一掀袍角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看了一半的书,翻开。

    垂目看了几行,又“啪”的一声合上,身子朝后面椅背上一靠,抬手捏向自己隐痛的眉心。

    细碎的敲门声传来,他将手放下,看向门口。

    是青莲。

    提着药包。

    “有事吗?”瞥了一眼她自马路上捡起来的那个药包,他看向青莲,面色寡淡地开口。

    青莲拾步走了进去。

    对着帝王躬了躬身,“奴婢就是想过来问一下皇上,被四王爷丢弃的这包药要不要煎?”

    男人唇角抿了一丝冷弧,“既是四王爷丢弃的药,做什么来问朕,不应该是去问她吗?”

    青莲怔了怔,不意他是这种反应。

    “是奴婢糊涂了,请皇上见谅,”青莲颔首,作势就要退出,忽的又想起什么,顿住脚步:“方才奴婢看了看这包药,并非是治风寒之药。”

    男人眸光微闪,一脸沉静。

    他当然知道。

    跟他出医馆门时丢弃的是一样的药吧。

    细细睨男人的脸色,见无任何反应,青莲又道:“是治疗头痛之药。”

    男人明显一怔。

    漆黑如墨的眸中也蕴了一抹愕色,他看向她,轻凝了眉心,确认:“头痛之药?”

    “是的,”青莲点头,“看配药方子,应该是头部受到了重击,缓解疼痛和化瘀的药。”

    见男人轻抿了薄唇,面色虽依旧很淡,但是眸色却一点一点转深,青莲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继续道:“奴婢想,许是昨夜在江南,四王爷摔的那一跤的时候,头撞到了哪里,不想让大家担心,所以没让我们知道,才私下里去医馆配了药。”

    男人依旧没有做声,却似是若有所思。

    “毕竟是四王爷扔弃的药,奴婢这样捡回来,怕王爷不高兴,就算煎好了,王爷也不喝,所以,才来叨扰皇上的。”

    青莲边说,边继续睨着男人神色。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男人终于出了声:“先煎吧。”

    “是!”

    青莲颔首,正欲转身,再又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奴婢觉得四王爷除了头痛之外,身子应该无恙,若有什么异样,应该也属正常的,请皇上不用担心。”

    说完,也未等男人反应,青莲便躬身退了出去。

    留下男人一人坐在那里怔了又怔。

    片刻之后,似是终于明白了过来。

    便禁不住哑然失笑了。

    第一次为自己的荒唐哑然失笑。

    侧首,看向窗外,院中的一切映入眼帘。

    天色黄昏,落日的余晖铺进院子里,一地的红彩。

    一片霞光中,三个边忙碌、边相谈甚欢的身影。

    笑得憨厚的丈夫,温声说着话的妻子,还有一个袖管卷得老高,露出一大截洁白的皓腕,低头洗着菜,不时扭头愉悦接上一句的……人。

    “皇上让王爷去侍墨,我来洗吧。”

    樊篱突然出现在郁墨夜的身侧,吓了郁墨夜一跳。

    可,樊篱说的话更让她头疼。

    郁墨夜蹙眉:“为何让我去侍墨?”

    “王公公病成那样,青莲姑姑又忙着煎药,难不成让两个车夫去侍?”樊篱挑眉,慢条斯理地卷着袖管。

    “那不还有法师你吗?”

    “我?”樊篱笑,双手扳过她的肩,将她的身子自池边往后挪了挪,上前便动手洗菜,“樊篱是个粗人,做法事、洗青菜,樊篱会,研墨那种细活儿,不适合樊篱。”

    郁墨夜很郁闷,却又没得办法。

    除了她,的确再没了人。

    取了池边的干净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水,她便悻悻地进了屋。

    厢房的门没有关,一眼便能看到男人坐于桌案边在看……奏折。

    郁墨夜愣了愣,这人在外面,竟然还有奏折,想来是有人密送过来。

    桌案是倚着窗边而放,从门口的方向望过去,窗外的景色正好成了背景,满院的红彩,一片霞光中,是男人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侧脸。

    片刻的怔然,她抬手,叩了叩门。

    男人眉眼未抬,“进来!”

    抿了抿唇,她拾步走进去。

    也未说什么话,只沉默地对着男人略略一鞠后,就径直来到他的桌边,挽起衣袖,做起侍墨的活儿来。

    将墨盅里的墨块抖了一片到砚台里,又将边上不知几时就备好的清水倒了些许其间,然后,就慢慢磨了起来。

    眼角余光看到男人似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朝她扬扬袖,指了指她边上的椅子,示意她坐。

    郁墨夜怔了怔。

    说实在的,她有些意外。

    她一直想着,让她来侍墨,估计是因为有气没得地方发,方才在院中的时候,陈氏夫妻二人在,如今故意让她来他的厢房,以侍墨为由,行惩罚她之实。

    毕竟,想要找茬儿太容易了。

    比如,墨磨浓了,墨磨淡了,磨墨声音太大了,磨得太多,或太少了......

    没想到竟然还让她坐。

    可是磨墨坐着还能磨吗?

    到时磨得不好,倒正让他找到开罪的理由了。

    不能上这只狐狸的当。

    “谢皇兄,坐着使不上劲儿,我还是站着磨吧。”

    男人看了看她,也没坚持,收了目光,就继续垂眸于手中奏折。

    厢房里一下子静谧了下来。

    只有她手下细细的研磨声。

    忽然,有女子的歌声隐隐约约传来。

    郁墨夜研墨的手微微一顿,见男人似乎也听到了,亦是怔了怔。

    歌声如诉如泣、婉转低吟,很是悲伤的音调。

    细细凝听,能模糊听出在唱什么。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诗词歌赋,郁墨夜虽不擅长,但是,大致意思她还是听懂了。

    是一首思念已故爱人的歌。

    目光所及之处,看到院中夫妻二人慌乱地起身望向阁楼。

    “怎么又开始唱了?”

    “是啊,快,快去想办法让她别唱了,别吵着皇上。”

    丈夫放下手中的活儿,快步往屋里赶。

    郁墨夜想起方才在院子里,夫妻二人跟她说的事情。

    便停了手中动作,看向男人:“唱歌的是这家的女儿,方才听夫妻二人说,女儿患有疯病,所以长年关在阁楼的一间厢房里,没让她见人。原本皇兄御驾亲临,应该让其下来一起接驾的,可恐她惊了圣驾,所以也未让她下来,两夫妻说,不知皇兄知道后会不会怪罪?”

    这基本上是夫妻二人的原话。

    其实,二人跟她说这事儿的目的她也知道,就是怕这个男人怪罪,跟她打个招呼,想让她从中通口气。

    毕竟,帝王亲临,所有人迎驾这是基本的规矩。

    所以,她也趁现在传达给这个男人。

    “我跟二人说,皇兄仁慈,且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皇兄绝对不会怪罪的。”

    郁墨夜边说,边睨着男人的反应。

    男人似是对这件事并无多大兴趣,依旧低垂着眉眼在看手里的奏折,只淡淡“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嗯就够了,她的任务完成。

    继续磨墨。

    许是男主人上去也无可奈何,女子一直在唱。

    其实,与其说在唱,不如说在哭。

    反正那声音听起来比哭还难听,莫名地让人毛骨悚然。

    当然,也让人心生凄凄。

    好在,隔得比较远,传过来的也不是特别地吵人。

    而且她发现,这个男人公务的时候,特别专注,一般事情分不了他的心。

    昨日看账本是,此刻批奏折亦是。

    只是,她发现,他不时地蹙眉。

    起先,她以为是奏折上写了什么东西让他烦心。

    后来她发现不是。

    因为他不时摸向自己的后脑。

    是头又开始痛了么。

    郁墨夜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边愤愤地想着,活该,如果方才在医馆门口,他不那样对她,她就将治头痛的药给带回来了。哼,就自作自受去吧。

    可,一边又有些担心,忍不住一直抬起眼角瞟他。

    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将药丢掉了。

    难道再去医馆给他重新买来?

    她才不高兴呢。

    可是,看他明显比在马车上的时候严重了,很频繁地摸后脑,甚至还不时轻揉片刻。

    郁墨夜看在眼里,虽一声未吭,心里却是如同小猫在挠。

    这痛怎么说严重就严重呢?

    正郁闷纠结的时候,厢房的门被人叩响。

    两人皆循声望去,是青莲。

    “方才奴婢去隔壁厢房没看到王爷,原来王爷在这里,王爷抓的药,奴婢一并也煎好了,请王爷趁热服了吧。”

    青莲手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瓷碗上方热气缭绕。

    郁墨夜怔了怔,明显青莲是跟她说的,可是……

    “我抓的药?”

    她怎么有些糊涂呢。

    “是!”青莲微微颔首,娓娓道来:“请皇上和王爷见谅,方才在街上,皇上跟王爷都将药给扔了,奴婢甚觉可惜,奴婢斗胆,本准备偷偷捡起来留着的,不让皇上和王爷知道。只不过皇上的那包已经尽数散开,掉在地上脏了,所以就没捡,但是,王爷扔的那包还包装完好,奴婢就拾了回来。”

    郁墨夜长睫颤了颤,她丢的那包药捡回来了?

    青莲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奴婢回来后打开药包一看,发现并非是治风寒的药。”

    郁墨夜两颊一热。

    汗。

    就这样被揭穿了。

    而且,若从青莲嘴里说出来是治头痛的药,那就更窘了。

    正想着要不要干脆自己挑明了,青莲已将瓷碗轻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王爷趁热喝了吧,奴婢还要端药给王公公,先行告退。”

    说完便退了出去。

    帝王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

    郁墨夜站在那里怔了又怔。

    青莲竟然没提治头痛的药?

    难怪是帝王面前的红人,果然不是一般的懂分寸、知进退啊。

    既懂医,又看出不是治风寒之药,定然也看出是治什么的了。

    想来,肯定是见她买了此药,却谎称是给王德的风寒药,觉得她有难言之隐,所以,也不给她挑明,只是点到。

    好在青莲不知道她用板凳砸帝王脑袋的事,所以,没怀疑药是给他的,而是以为她自己用。

    那么,现在……

    找个理由,将药端走,说回房喝?

    一颗心百转千回,她一个抬眼,见男人正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不喝?”

    男人瞥了一眼药碗,抬眸问她。

    “哦,我……”郁墨夜端起药碗,“其实……”

    男人黑眸如墨,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其实,这药是治跌打摔伤的。”

    男人略略垂了长睫,不知眸中情绪。

    郁墨夜看到他唇角动了动,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嗤。

    她连忙解释道:“昨日我不是摔了一跤吗,伤到了骨头,怕你们担心,我就没说,在医馆也故意骗你们是王公公的药,请皇兄见谅哈。还有,我最怕吃药了,太苦了,我去看看陈氏夫妻那里有没有什么蜜饯果脯的,等喝完药,我再回来给皇兄研墨,已经研好的,皇兄且先用着。”

    说完,郁墨夜就端着药碗转身朝门口走。

    男人又一直没有做声,就似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只淡淡垂眸,再度打开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郁墨夜走到门口,又蓦地停住。

    哎呀,烦死了。

    重重一叹,转身,她又往回走,大步流星,径直走到桌案前,将手里的瓷碗往男人面前一放。

    “皇兄喝吧!”

    因她放得又急又重,瓷碗里面的汤汁溅起几滴落在男人正在看的奏折上。

    望着白色的宣纸迅速晕染开来的几点濡湿,男人徐徐抬起眼,疑惑看向她。

    郁墨夜抬手扶了扶额。

    手拿开的同时,“哎”了一声,抬眸直面向男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事情是这样的,我昨天情急之下不是拿板凳砸了皇兄的头吗?当时,的确没顾得上轻重,下手狠了点。然后,今日早上在驿站出发的时候,看到皇兄在马车旁边差点站立不稳,似是头痛头晕的样子,然后,一路上,又看到皇兄不时地蹙眉,不时地抬手摸自己的后脑,我就在想,肯定是昨日板凳砸得太重了,让皇兄落了头痛,所以,下午见也没有什么事可干,顺便出去忘返镇逛逛,顺便去一趟医馆,抓些治头痛的药回来给皇兄,也算是我将功折罪,对自己过失的一种弥补。好了,说完了,皇兄趁热喝了吧。”

    郁墨夜一口气说完,已是有些微微气喘。

    她神奇地发现,自己没打任何腹稿,竟一丝壳儿都未卡。

    男人一直看着她。

    “怎么?皇兄不信?”郁墨夜拧眉,“我去叫青莲姑姑过来,让她告诉皇兄。”

    转身正欲出去,男人的声音就响在身后:“不用了。”

    她停住,回头,看到男人已端起了药碗。---题外话---

    更新毕~~本章里的歌词选自诗经里的唐风.葛生~~谢谢亲的荷包~~谢谢亲的月票~~爱你们,群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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