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兄弟俱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朝中传统,状元,榜眼,探花虽然是前三甲,状元榜眼姑且不论,这探花么,却一定要生的年轻俊秀。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看向了颇为自得的老爹,同时腹诽道,老爹这是变相的夸奖自己生的好吧!

    一家人吃酒吃到尽兴,有嬷嬷来禀小姐醒了,哭闹的厉害,李氏不由分说的站了起来,向着后宅走去。

    郭浩儒放下杯子,盯着小儿子道:“志彬,你秀才的功名也拿下来了,下一科,可要进场试试?”

    郭志彬瘪了下嘴,那秀才之名得来纯属侥幸,是考官看他写的一手好字的份上,勉勉强强的过了的。

    郭志彬沉吟片刻,老实道:“孩儿不打算再读下去,已经和梁直说好,准备开几个铺子。”

    郭浩儒点了点头,说实话,小儿子若是个读书的料子,自然要下场拼上一拼,只是看小儿进京这两年,却委实是个吃喝玩乐的主。

    旁的不说,现在连佳儿的一只拨浪鼓,都是特意寻了人做的。

    郭浩儒咳了两声,交代道:“若是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尽管和为父说。”

    郭志彬从善如流的应了,大明朝开国已有三十余年,京中这么点地方,这些样买卖,早被人瓜分干净了。

    梁直入京开店,图的不过是郭家的名头,到时候要从京中权贵口中夺下几块肥肉,郭志彬还真得向自家老子求助。

    掐算着时间,郭浩儒看时间不早。挥挥手,散了席面,对郭志礼交代道:“明日殿试,早点休息吧。”

    郭家兄弟躬身应了。目送老爹出了花厅,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郭志彬从袖里抽出把折扇。递过来道:“恭喜哥哥高中。”

    郭志礼伸手接过,笑骂道:“合着你就这么一把破扇子就想把我打发了?”

    这一年来,他撕过的扇子,怎么都有个百八十把了,不乏前人的珍贵题词,撕到后来,人都麻木了。也忘记了伪装的初衷,只木然的想着,到底还是纸糊的更好些,撕起来容易,声音也敞亮。

    再珍贵的东西。多了,也就不新鲜了。

    郭志礼似笑非笑的扫了郭志彬一眼,却见弟弟双眼清亮,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意味,心中一动,莫非手里的这把扇子,还有什么蹊跷不成,他瞥了弟弟一眼,伸手握住了折扇一端。缓缓拉开,当第一个大字落入眼中时,郭志礼便是一怔,随即唇角荡漾开了一个笑容。

    难得糊涂。

    四个字倒也有趣,更有趣的是题字的人,郭志礼轻飘飘的扇着扇子。调侃道:“怎么,哥哥撕扇子到底把你撕怕了?”

    郭家老二也忒阴险了,送了把自己题字的扇子,倒是让他这个做大哥的无从下手了。

    说起来,那撕扇子的习惯也是老爹强制养成的,当初虽然决定做一个肝胆相照的大权奸,可具体怎么做,却让父子二人犯了难。

    强抢民女吧,莫说良心上过不去,李氏也不是吃素的;吃喝吧,二人又都不是那重视口舌之欲的,勉强吃了几顿还坏了肚子。

    赌就更不用说了,有那功夫,不如在家温上一壶茶,拿起一本古卷,细细研读。

    思来想去,最后便弄了这么个文雅的败家爱好。

    郭大公子好撕扇子名头就这么传了出去,想要抱郭家大腿的说他是雅好,憎恶的则啐上一口,骂一句暴殄天物。

    郭志礼苦笑,他这行径,和焚琴煮鹤也差不了多少了,只可惜了那些前代大家的真迹。

    郭志礼扬起手,手里的扇柄敲了敲弟弟的额头:“得了,赶紧睡去吧,哥哥明天还得面圣呢。”

    说着,郭志礼刷的一下打开折扇,一步三摇的踱步而去,在这阳春三月里,带足了锦绣公子的架势。

    翌日,一干学子尽皆汇集文楼中等候传召,而永乐帝则和群臣汇集奉天殿处理朝事。

    举子们隐隐分成了两派,一边是以郭志礼为中心的一小撮人,另外一边则是大部分的读书人。

    郭家名声之臭,可以说,但凡有点骨气的读书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是什么时候都有些趋炎附势之人。

    郭志礼立于众人之中,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风姿皎皎,宛如明月,众人忍不住私下议论:

    “看到没,那个就是郭大学士的长子。”

    “真不知道他这个会元是怎么来的——”

    一声怒斥猛然响起:“郭,郭兄自然是靠着自己本事考取的!”

    殿中顿时一静,众人讶然的调转头,看向那个怒目圆睁的年轻举子,郭志礼心情复杂的看着幼时玩伴,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心中暗叹,父亲说的对,凌云,还是回家种田的好。

    关大宝却顾不得那许多,昨日之前,他一直在刻苦学习,虽然也在客栈中结识了几名举子,却一直没有什么深交。

    直到考完放榜,一举高中后,便有相识的中了榜的举子前来相邀,关大宝自然不敢推辞,他们这一批得中的,唤作同年,那也是一种情分,和同乡一样,日后在官场,彼此守望互助,助益良多。

    这些通过了会试的举子,板上钉钉都是进士及第了的主儿,殿试不过是确定一下众人的名次罢了。

    酒过三巡,自然而然的聊起了当今的官场,提到官场形式,那个赫赫有名的郭大学士必然要提,从众人遮遮掩掩的只言片语中,关大宝拼凑出了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

    他的授业恩师,如父亲一般的郭浩儒,居然被天下读书人所唾弃!

    关大宝不淡定了,实在也怪不得他,郭浩儒对他的教育,讲究的是研习义理,至于是来自程朱理学,还是什么,却从来不教。

    造成了关大宝对朝中局势的一无所知,事实上,他知道的,和关秀秀知道的,也差不了多少。

    幸好他虽老实,却并不愚笨,拉住了其中一名相交甚好的程举子,在宴后又单独请他再开一席,到底打探出了实情。

    矫诏继位,背叛挚友方孝孺,被诛杀十族,一个又一个惊悚的句子从程举子口中吐出。

    关大宝彻底的迷惘了,那个人,真的是曾经和他朝夕相处,亲如父子的恩师么?!

    回到客栈已经是三更半夜,关大宝在床铺之上辗转难眠,一大早醒来,两个眼圈都泛着红,旁人却只当他新科及第,欢喜的睡不着,哪里知道他心中的一番煎熬。

    今日到了这文楼之中,众多学子汇聚一堂,听着那些低声议论,关大宝终于忍不住了,他高声申辩,迅速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

    关大宝抿紧双唇,大步的向着郭志礼走去,到了他身前,浓眉皱起,开口问道:“他们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老师做出来的?!”

    郭志礼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平静而温和的道:“不错,父亲确实撰写了皇上的登基诏书。”

    学子们一片讶然,同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虽然早知道事实,可郭家父子不是该引以为耻么?不是该藏着掖着么?怎么就如此光明正大,坦荡荡的说了出来?!

    关大宝被震的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师父的行为和平日里对他的教导发生了严重冲突,造成他大脑运转不灵。

    迷迷糊糊的跟在众人后,跌跌撞撞的进到了奉天殿中,殿中早已经布置好了案台,以及笔墨纸砚之物。

    众多学子纷纷入席就座,关大宝呆呆的坐了,下意识的拿起毛笔,看着题目,自然的解起了题目。

    他基础扎实,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做,最后的两年里,郭浩儒虽然不在他身边,临走时却留下了一堆题目让他拆解。

    完全靠着身体本能,行云流水般写出答案,约定的三炷香的时间很快到达,关大宝怔怔的看着内侍从自己手下收走试卷,呈上预览。

    一份份试卷汇集到一起,被捧到了朱棣身前,朱棣两道浓眉皱起,细细的阅览着,很快,所有的试卷都阅览了一遍,他坐直身体,扫视了一圈下面的臣子。

    诸如郭大学士这样的天子近臣,都不由心中打鼓,皇上,这是干嘛呢?

    按照正常程序,皇上御览一遍后,会挑出几份相对优秀的,放在一边,再询问几句,从中挑选出最优的几名,确定了一甲的三名,和二甲的头名,其他名次,则由几位一品大员和大学士们协商着决定。

    显然的,朱棣另有一番打算。

    朱棣近日来面临着和父亲一样的问题,这些科考出身的学子,纸上谈兵甚是犀利,涉及到具体事务,却往往不尽如人意。

    朱棣看了这些举子们的锦绣文章,打定主意要再仔细的考校一番,再定下诸人的名次。

    他的视线在举子们的身上缓缓扫过,带着不可一世的帝王之威,便是郭志礼这般的风流人物,也只能深深的垂下头去。

    朱棣双唇轻启,声音并不是很大,却足以传到空旷的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尔等,为何读书?读书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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