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送送他们?”我用肩膀撞了一下路博。看着伯父和伯母渐行渐远的背影,路博竟然擦干了眼泪,没有哭喊着说不舍。

    他说这样很好,父母又回到了以前恩爱的样子,就够了。

    “我是说你的笛子。”我指了指他手中的孟婆笛。“以后可就没机会了,不给伯父伯母听听你这一天下来练习的结果?”路博想了想,说有道理。

    我们站在门外,路博将笛子送入口中,没有丝毫犹豫。笛声随着微风飘散,落在每一片花瓣上,落在流淌的河水中,落在最后一缕阳光里,落入远去之人的手心。

    远处的两个身影似乎听见了,回头相望,朝我们挥手作别。

    笛声未歇,却有两行清泪,自路博的眼角倾泻而下。

    这次一别,就是真的永别了。

    “这不是吹的很好嘛。”白无常的声音打断了路博的笛声,不知是真的赞美还是有什么意味。

    路博用袖子使劲揉干眼泪,只留下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不管怎么说,这次谢谢你们。”

    “谢就不必了。就当是给你们工作的报酬。不过,我们的缘分大概也到此为止了。”黑白无常也朝门内走去,最后一点身影随着话语渐渐消失不见。

    “路鸣的命中终有这一劫,本来,他是要被自己的儿子误杀的。但是苏子夜的出现,让那个孩子免去了弑父的罪孽。他应当感谢他。”

    最后这话,像是白无常的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我听。也许他是希望我把这个真相告诉路博,但我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把它当做秘密,永远埋在不会被人窥见的地方。

    以他们俩的性格,大概都不会接受这个所谓命中注定吧。

    我们转身,脚下彼岸花尽数消失,又回到了公园长椅旁。

    太阳已经下山,地面上的灯光依次亮起,燃起了刚刚入夜的喧嚣。我和路博起身返回,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晃晃悠悠。

    路博说,“谢谢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谢我做什么,这次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你一直陪着我,就够了。”

    路博说他的父亲留给他一笔遗产,密码是他的生日,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但他并不打算把这笔钱花在自己身上。他打算去给他父母买一块风水好的墓地,好好安葬他们。

    “那你以后的生活怎么办?”我问。突然没了经济来源,路博能受得了吗?

    “我还有我外公啊。”路博并没考虑这么多。

    好吧,我无言以对。

    我们各回各家,路博依然回他的家,我则回苏子夜的便利店。没跟他说一声就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回去一定要好好跟他道歉才行。

    谁知到了门口,才发现门上了锁,里面的灯也关了。苏子夜也出去了吗?我掏出钥匙打开门。

    桌子上留了一张便条,是苏子夜的字迹。上面只有简单一句话,我遇到林川了。

    林川!想不到又一次得到了他的消息,而且还是这么突然!我立刻取了琵琶关灯锁门,吩咐阿喵寻找苏子夜的气息。

    阿喵一头将我顶上他的背,我还没抓稳就已腾空而起,我有些惊讶,这次阿喵竟然比我还有干劲!

    我们穿行于夜幕下的半空,脚下的街道行人隐隐约约,看得不是很清楚。不知飞到了那里,前方竟闪烁着暗青色的光芒,忽明忽暗。靠近的过程中,能听到金属发出的撞击声,还伴有微弱的哀嚎声。

    他们在这里吗?我让阿喵加速赶去。

    在青色光芒周围绕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影。金属的撞击声似乎是来自某种机器,但我们并没有看到机器的所在。

    落在地上,我们漫无目的的游走。阿喵带我来这里,一定是因为这里有苏子夜的气息。可是放眼四周,似乎只是一条没有人的小巷,只有冷冷的青色光芒,这些光芒不知道发自何处,散落在四周,我们则是在光芒之中徘徊。

    走着走着忽然没了阿喵的呼哧声,回头找去,阿喵早已不知去处。我们并不像是不小心走散的,几乎是忽然之间,毫无预兆,就变成了我一个人。

    我一边呼唤阿喵一边沿原路返回,可是这条街道竟像是一个迷宫。无论我拐进那个路口,都和之前不一样,我拐进上另一个路口,似乎也是我没走过的地方。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唯一活着的东西就只有我和路旁不高的树。

    这是什么地方?好诡异。我似乎来过这里,又似乎没来过。

    脚下是平整的板油路,我本想找些石子做标记,看来是不可能了。想了想,我决定沿着脚下的路一直朝前走。两旁有围墙,只要我不转弯,应该不至于绕圈子。如果遇到死路我就跳过去。

    让我意外的是,这条路竟然异常的长。我似乎走了很久都没走的尽头,前方埋没在暗青色的雾里,似乎看不见,又似乎看得见。

    “妈妈,我们晚上吃什么?”雾中传来小孩子清澈的声音,听方向是在我前面。终于遇到人了,我加快脚步,脑中不自主的幻想自己走出迷雾回到了正常的世界。可是似乎只有他们的对话声萦绕在耳边,走了很久依然看不到人。

    “晚上妈妈给你做红烧排骨,但是要写完作业才能吃哦。”我听到女人特有的温柔声音,这种声音一直是我憧憬的,我希望也有一个人放学是能这样对我说话,我觉得,如果我的母亲并没有在生下我就去世,大概也会有这样的场景在我的生命中出现。

    不知为何,我开始怀念我的过往。在厌恶我的亲戚中游走的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希望能有一个人问我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这么多年,我逐渐忘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做的事,喜欢看的书,甚至忘了什么是喜欢,怎么去喜欢。我从不会主动与人亲近,我像是站在街角的路灯,看着人们匆匆而过,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却从没被谁注意过。

    当别人三两成群,并肩走在一起,互称朋友时,我在想,什么是朋友。

    人与人之间需要推心置腹,能够分享喜忧,分享秘密的人,大概就是朋友。可是我的秘密能说给谁听?谁会相信?谁能接受?

    他们的话语,我听来无趣,我的话语,他们也从不会听。林子岩,林子岩,许多年来,会叫我名字的人,似乎只有点名的老师。

    在我陷入回忆时,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起来。高挑的女人拉着背着书包的女儿的小手,西装革履的男人夹着公文包走得匆匆,几个顽皮的男孩一边踢球一边欢笑跑过,年轻的情侣打打闹闹,手却牢牢牵在一起。

    走在这样陌生的人群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孤独。独自走来十九年,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是什么让我渐渐害怕起孤独来了?是感情?还是人心?我这个失去三魂的鬼,竟然越来越像个人了。

    那么多那么多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似乎都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哪里,不知道的人,只有我。

    我身在何方?将去向何处?我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晕过去,唇间感受到一丝丝清凉,有湿润的东西滑入了我的口中。我本能下咽,耳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睁开眼,我躺在一颗桃树下,身旁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面色清淡,衣袂宽松。

    他笑着问,你醒了?身后微风拂动,吹散了漫天桃花,和淡淡的香气。

    我坐起来揉揉有些发痛的头,“这是哪?”

    “这是昭原市中央公园。”他说话的声音很淡,很轻柔,很有儒雅的气息。他让我感觉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周围没有其他人,漆黑的天空下只有明亮的路灯,蝉声清脆,鸣叫不停。而我头顶的这颗巨大桃树,开了满满一树粉红花朵,在夜幕下散发出暗青色的光芒。

    原来这里就是光芒的中心。可是,我记得我是走在一条行人很多的街道上,怎么会突然躺在这里?

    我问他,他只摇了摇头。他说发现我躺在这里,嘴唇很干,眉头紧皱,就摘下一朵桃花在我嘴唇上挤了些水出来。

    那一丝清凉,是桃花的汁液。我又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说,这颗桃树,就是他的真身。

    我倒吸一口凉气,肺中一阵紧绷的疼。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身上有特殊的气息,把我吸引了出来。我本来已经快死了,既然遇到了你,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他轻声说。

    不等我回答,他起身,折了一枝桃花下来递给我。这颗桃树上的桃花比寻常的要大两倍左右,花瓣饱满,最奇特的是中间的花蕊,仔细看去,竟像是一张张人脸!

    而且,现在是八月天,早就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为什么这颗桃树还会违反季节规律开的这么娇艳?

    “这是人面桃花,你应该能理解名字的含义。这树上的人面桃花之中,寄居着无数只腹鬼幼虫。”他竟然说的十分平淡。

    我忽然一阵恶心翻涌,他刚才在我嘴唇上滴了桃花的汁液,而且我已经咽下去了!该不会连着虫子的骨血一起咽了吧!

    “你不用担心,我说了不会伤害你。”见我这个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但我心里难免打鼓,我与他素不相识,要怎么相信他说的话?

    却听他说,“请你将我砍倒,让我死个痛快,也许还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说着,他竟然伏在了地上,对我叩首一拜。

    什么……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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