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心中愤懑,但当裕碌的脑袋刚刚枕上宜花园里凉亭的长凳时,浓浓睡意便席卷而来,抵不住打架的眼皮,裕碌很快便睡熟了,待到他再度睁眼时,次日的朝阳已经升起。

    “我还在想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陌生的嗓音传来,裕碌一个机灵跳起来,寻声看去,那声音的主人正是全副武装的狄邱。

    今天的狄邱没有带那顶被粟螺戏称是绿头苍蝇的头盔,束着头发的蓝系带随风飘动,合着他本人棱角分明的俊俏面孔倒也显得几分帅气。

    听了昨日文公叔的话,狄邱在裕碌心里已经多了一份战将的形象,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哪怕是睡在这荒芜的峡谷,狄邱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习惯的模样,此时他手中提着关刀,看向裕碌的神色依旧冷峻,这可让本就有起床气的裕碌不爽起来,只见他不耐烦的挠了挠头,没好气地说道。

    “你急着超生吗?晚上还要帮你们对付猛鬼军营,当然要先休息好才行啊!”

    “晚上?谁告诉你猛鬼军营会在夜里来犯?”

    欸?这还新鲜了,哪怕是裕碌这等没军势头脑的人都知道,要想攻其不备就要趁夜黑风高万籁空寂时发动致命一击,这样既省时又有效,想那猛鬼军营就算不是搞刺杀的专业户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大白天打过来吧。

    看着裕碌那一脸轻蔑的表情,狄邱没做表示,只是拎起关刀带头走向了小屋,同时说道。

    “快点来,如果文公叔算计的没错,敌人也差不多要到了。”

    ... ...

    “你凭什么认定猛鬼军营的人会在中午发动攻击?”

    听风谷外的隘口处,迎着一望无垠的黄沙,粟螺如此对文公叔问道,想来她和裕碌的想法应该是相同的,如果可以趁着夜幕奇袭,猛鬼军营又何苦选着烈日当头的时候打过来呢?

    此时文公叔正站在粟螺身旁不远的地方,老人腰杆挺的笔直,眉宇直下的眼睛不忌烈日而睁的老大,他右手持八门将阵背于身后,左手扶须时而摩挲这一把胡子,听到粟螺的问题,文公叔微微昂了下头,眼睛扫过头顶的太阳,开口说道。

    “我说过,猛鬼军营的主力极有可能从峭壁两侧降下突袭,听风谷地势狭窄,崖壁虽陡但棱角平滑,借着月色分辨敌袭的来路并非难事,若我们早有提防,夜幕便无从提供掩护。”

    “不过正午便不同了,你现在抬头看看那朵最大的云彩告诉我它像什么。”

    粟螺不解,不过她依旧把视线投向了天空,哪知不等她的双眼捕捉到云彩的踪迹,明晃晃的光晕立马便在她的视野中绽开,灼热的光线刺地粟螺猛地低下头,赶忙用手去揉眼睛,文公叔冷笑了一声,淡淡说道。

    “明白了吧,比起什么夜色,这正午的骄阳才是猛鬼军营最好的掩护。”

    ... ...

    小屋内,裕碌将三把长剑分别装入身体两侧以及背负的剑鞘之中,虽说一直以来自己都只用两把剑作战,但今日事关重大,万一必要时刻发挥了沧澜的威力能够化险为夷也是不一定。

    “你在害怕吗?”

    那是艾堇的声音,裕碌迟疑了一下,随机在心中说道。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娃娃怎么可能被猛鬼军营的人吓到。”

    “可是我看到你的手在发抖啊。”

    艾堇的声音里不由地带着些忧虑,裕碌看向艾堇所在的小屋,透过房帘的缝隙,女童正以不带任何杂质的威严神情望着自己,那副模样没有一丝丝情感,亦没有半点话里所带的担忧,不知为何,一股心酸浮上心头,裕碌抿了抿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心里的同情,见他很快露出了平日大大咧咧的笑容,甩着手说道。

    “嗨,那是因为我太激动了。”

    “激动?”

    “是啊。”

    裕碌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搭在了腰间别着的赤瞳剑上,口吻颇为郑重的说道。

    “我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去保护别人了,正因如此我才兴奋不已,连手都抖个不停啊... ...所以放心吧,我裕碌一定会让你平安离开听风谷到达昊天的!”

    艾堇没再说话,只是那一双眼睛还在看着裕碌,没有任何杂质,没有任何感情。

    突然,远方的天空传来了一声轰鸣,紧接着小屋的顶棚和门窗都被疾驰而来的强风吹得哗哗作响,哪怕不用动脑去想,裕碌便知道那声音便是猛鬼军营进攻的信号!

    “裕碌!你留在屋内保护主公!”

    也不知狄邱是否从粟螺那里得知了自己的名字,还未等裕碌冲出门,狄邱便立马将他喝住,同时自己护住了屋门,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那响声和风沙尚未散去,峭壁之上便有无数黑影一跃而下,它们一个个身穿黑衣面带赤色鬼脸面具,背后负着各种兵器工具,腰间还缠着一条粗麻绳,他们一边从悬崖空降嘴里还发出了阵阵尖啸,那声音不仅无比刺耳更是因为山谷里激荡的回声而显得甚是恐怖,好在狄邱心定神宁,手持关刀纹丝不动,直到这约莫二十几人的黑衣人降到谷底,他这才对着其中一人,舞起关刀起手甩出了一阵刀风。

    刀风一起,大块大块的碎石搅在风中疾驰而去,这刀风比二人初见交手时还要凶猛迅捷,不过眨眼功夫这刀风便抵到黑衣人的额头之上,在屋内目睹一切的裕碌忍不住暗暗一惊,心想若当初狄邱真拿出这样的实力,恐怕那一刀早就把自己活活劈死了,可更令裕碌想不到的是,这气势如虹的一击竟是分毫没有伤到黑衣人!!

    谁也说不清那刀风与人交错的瞬间发生了什么,待到黑衣人身后的崖壁被劈开一条拇指粗的豁口发出骇人轰鸣时,人们这才看清黑衣人正保持着着陆的姿势跪在刀风击出的豁口旁,看上去就好像是狄邱出手时砍歪了数分。

    “狄邱!我说你是手癌晚期吧!出手倒是准一点啊!”

    屋内的裕碌看着直跳高,但狄邱却没有丝毫动摇,身为战将本就是身经百战,而能作为公主护卫的将军出使他国更能说明这狄邱是战将中的佼佼者。

    更何况狄邱这样的高手不可能会出这种低级错误,虽然他也不知为何黑衣人能躲开自己的刀风,但也不至于全无眉目,只是要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怕要和这些黑衣人再过几招才行。

    放眼看去,二十几个黑衣人都已尽数降到谷内,雪亮的兵刃在他们手上毕露寒光,若是被这样一群人给团团包围恐怖就算是狄邱也坚持不了几个回合,当然最令他担心的还是当自己深陷敌群无暇顾及身后时,让自己主公也身陷险境。

    “不能让局面太过被动,要先取几个人头才行!”

    狄邱深吸了一口气,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出,这一次他的目标仍旧是那个躲过刀风的黑衣人,此时那人距离狄邱尚有百步之遥,狄邱调动内里游走全身,只见他发力之时,谁也没能看清发生了什么,狄邱便化身一道灰白的虚影猛地扑到了黑衣人的身前。

    “乱星流第一式 —— 寸步绞杀!”

    在风中涌动的沉吟声伴随狄邱手中那已置于黑衣人头顶正上方的关刀散发出闪闪寒光而震煞四方,若说刀风可能因为瞄不准而扑空,那狄邱这实打实的一击就绝对不可能在砍偏了。

    但不可思议的事还是发生了,即使在屋内的裕碌没能参悟其中的原理,可黑衣人确确实实以无比诡异的方式躲开了狄邱的奇袭,正如先前躲开刀风一般,黑衣人不知如何便突然移动到了关刀一侧,同时手中两把利刃从下而上捅向了狄邱的侧肋。

    “乱星流第二式 —— 星痕斩!”

    风中的沉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再细细听去仿若有万人齐鸣的歌声隐隐作响,见那狄邱的身影在被利刃刺中的瞬间顷刻化作了云烟徐徐散去,而在黑衣人的身后,一阵青烟骤然成了人形化为狄邱本尊,他向前一步,踏着愈发嘹亮的曲声手中关刀奋力一扫,黑衣人尚未反应便见血剑四射,当即就被拦腰斩杀。

    那半截身子跌落在地,血如泉涌合着高昂虚幻的曲子染尽大地,这幅画面让裕碌半响合不拢嘴,就如同这一刻他才真正在狄邱的身上见识到何为奇武!

    然而这一击虽无比震撼,但其他的黑衣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势头不改依旧冲向小屋,片刻之间已经前进了数十步,他们是猛鬼军营,是勾玉国震慑四方的不义之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亦不计牺牲,正因如此他们才被称作猛鬼。

    狄邱斩杀一名黑衣人后摇身一动又回到了小屋门前,若不是关刀上的血迹和黑衣人的尸体,裕碌甚至还以为他从未挪动过半步,但这都不是重点,因为狄邱正吸纳吐息,准备发动他第二轮的攻势。

    “乱星流第七式 —— 大灾星!”

    丝丝雾气从狄邱的口中吐出,他缓缓抬起关刀随即又用千钧之力将关刀狠狠戳向地面,大地震颤气旋激荡,紧接着无数的灰白残影如同挥舞的鞭子从狄邱的身上飞出扫过他身边任何一个想要接近小屋的黑衣人,尽管黑衣人使出浑身解数腾挪闪躲,但残影却总能一击取下他们的首级,鲜红炽热的血像早春的桃花朵朵绽放,在这常年人迹罕至的峡谷里,一副绚烂而残忍的山水画正渐渐浮现。

    不可思议,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如果奇武的面目应该如此这般玄妙威猛,那自己修炼了无数年的御剑术到底又称的上什么?

    无敌,这个狄邱在裕碌的眼里已经完完全全配的上无敌这两个字了!

    裕碌手握赤瞳,狠狠地吞了口吐沫,屋外腥风四起,屋内的他却只见狄邱手持关刀毅然不动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然而就在此时,小屋的屋顶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紧接着草棚和断开的房梁猛然塌陷,飞扬的沙尘中,手持双刀的黑衣人正出现在了艾堇和裕碌之间的房门处。

    不好!本以为仅凭狄邱之力就能拒敌于小屋之外,却不曾想到这黑衣人竟能绕过狄邱出现在小屋里!

    裕碌紧蹙眉头,咬着牙拔出赤瞳梓树两把长剑急忙应战,落地的黑衣人没想到屋里还藏着裕碌这么个贴身护卫,交手瞬间连奇武都未发动便先亏了裕碌一招,被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打的前后踉跄,见识过黑衣人手段的裕碌如临大敌丝毫不敢怠慢,见有机可趁,左手梓树当即发招。

    “撼地诀!”

    口口声声叫着撼地,梓树的锋芒却直指黑衣人的胸膛,见那剑锋离黑衣人的心口还有约一寸的距离时,巨大的力道骤然激荡,三道气旋破空炸裂,震得小屋里的柱子家具皆是断裂飞扬,而那黑衣人自然也没落得好死的下场,这足以裂开大地的威力顷刻就把黑衣人从胸口给生生撕开,血肉内脏霎时化作血雾在弥漫开来,可不等裕碌眼前的血雾散去,又是一声令人心悸的响声,这一次,黑衣人竟从艾堇所靠的木墙后面闯了进来,两把利刃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悬于艾堇脑后两侧。

    “艾堇!”

    看着女童的双目依旧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裕碌拔腿便向艾堇奔去,可真的来得及吗,看着两把寒光正靠近稚嫩柔软的脖颈,裕碌的心愈发冰冷,就算自己赶在黑衣人下手之前赶到艾堇身边又如何,他和黑衣人之间可是搁着艾堇啊,四周的空间根本没有留给自己任何越过艾堇斩杀黑衣人的余地。

    完了... ...已经没有机会了。

    声音在裕碌的脑海中盘旋,把他耳中的一切都化作了空白的风声,渐渐的裕碌感到握剑的双手没了力气,眼前的景色也没了颜色,战斗刚刚开始,自己还在感叹狄邱大杀四方,他还没来得及为刚刚杀死一个黑衣人而感到一丝丝的庆幸... ...一切就要结束了,悲剧总是来的如此突然,就好像被人措不及防的拍了拍肩膀,拥有的一切就要灰飞烟灭,就好像只是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泥土,自己所要守护的人便惨遭不测,这一切就好像... ...好像那一年,烨鸯身上所发生的那样。

    火星在一片赤红中无比的闪耀,哪怕如此也不及那抓住了烨鸯肩膀的黑手更为刺眼,刀光剑影中,烨鸯被那群不知来路的刺客带走了,而站在她身旁的自己,却被吓得失去力气,松开了手中握着的长剑。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强大到能以一人之力轻易击退勾玉甲士,强大到有奇武护身抬手便能惊天动地,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努力了这么久,最后的最后这双手却连抓紧武器都做不到!到底是为什么啊!

    牙关被咬的生疼,青筋在皮肤下肿成了紫红色,可哪怕如此,裕碌手中的剑却从掌心滑落,伴着尘埃,掉入一口看不见的深谷之中,或许跌落的不是剑,而是裕碌的那颗心。

    “救救我。”

    那是艾堇的声音,但一如既往,女童的脸上只有冷漠的威严,那声音里的稚嫩,对生命的渴望,以及对裕碌的期待都被埋在了冷若冰霜的面容之下。

    她就要死了,带着永远无法袒露心声的悲哀而死,心怀在阳光下芳草间翩翩起舞的愿望而死,如此孤独,如此寂寞... ...

    不!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如果将死之人连对生的渴望都不能表达,那还怎么证明她存在过!若世间真有这等的悲伤,我一切的努力又为保护什么而存在?我要她活,我要她笑,我要扼杀这不可饶恕的残忍,我要... ...我要救下她!!

    “本大爷已经在救你了啊!!喝啊啊啊啊啊!!”

    裕碌嘶吼一声,内力疯狂的灌入他的右臂,已经顾不上能不能了,裕碌这一击必须要救下艾堇,结果只能有一个,只能,只能有一个!

    黑衣人手中的刀已经触及艾堇的脖子,可就在这时,他犹豫了,猛鬼军营的士兵犹豫了!因为他看到一个手持赤色长剑的青年正把剑锋指向自己身前的昊天皇女!

    “煞凡尘!”

    口中厉喝的同时,裕碌猛地停在了艾堇身前,他左手持梓树搭在右臂上,右手赤瞳紧紧抵住艾堇柔软的胸口,紧接着锦衣开裂的声音传来,而这并非是艾堇胸口的赤瞳所引发的,因为这声音的源头来自艾堇的背部,在赤瞳正对的另一边,女童裂开的衣服露出一片娇嫩的皮肤,同时还有一条血雾缭绕的剑气从那里射出笔直的刺穿了黑衣人的肩胛骨。

    “给老子死!”

    豆大的汗珠在裕碌的额头颤抖,此时他必须小心控制自己的每一分内力防止煞凡尘所延展的血雾剑气伤到艾堇,眼看黑衣人这一击没死透,裕碌当即拼上全身的力气将赤瞳向旁一扫,衣服撕扯的声音和肌肉骨头断裂的骇人响声一同传来,当绸缎的碎屑飞上天时,黑衣人的脑袋也从他的肩头滚落了下来,那两把弯刀终究没能达成使命也随着一切景色跌落在地发出了“哐当”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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