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声音

    已经是深夜,固原城北一阵马嘶,刘勃勃等警觉地人起身来看,牙将库奚莫握紧了了手中的长矛,待多看了几下,便说道:“不用惊慌,是友军。”

    月光照在那批来人的身上,人数不多,大约五六十骑,轻重骑兵不一,想必凉军已被远逐,马蹄踏过,那地上却是不间断地尸骸和兵杖,哪怕是十一月,也有一种特别刺鼻的味道,只是在这沙与雪之间埋得越来越深,从下午开始下的雪,到了现在便有一尺来深...

    秦军将士们个个身上沾满了鲜血。再一看领头的便是狄雷本人,从早间到深夜,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将军战了一整日,这番锐气却丝毫不减,刘勃勃不由平白地心生起几分敬佩来。

    刘勃勃、郭谅等人刚欲上前迎接,才走几步,便看着狄雷一下手势,整支队伍停下来了。

    “这位想必是刘勃勃刘大人吧,如此年轻,却是出人意料。”狄雷先开了腔。

    刘勃勃想来好笑,明明这小子看起来不比自己长几岁,刚一见面,却说着这般好笑的话,却也是讪笑一声。一手搭在铠甲上,微微勾了一下脑袋。“狄将军,我们匈奴人十三岁便能骑马打仗,在这北境就不要说那些...汉人的斯文话了。”他本来想说“屁话”的,到了当头过了一下,便又转念说了“斯文”二字。

    狄雷暗笑,一手开掌转身指了指身后,“我这些武士们,打了一整天,可否先给我弄些吃的?...”

    话声未落,南面一声号角传来,双方不约而同地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姚冲的两万援军到了...

    他只稍稍看了下姚冲的人马,暗骂一声“拣食的...”

    早上自己仅仅带来了八千余人,瞬间把一倍于己的吕弘击溃已属不易,而现在,自己只是往北把凉军逼到了北面三十里的暗河边,吕弘只身逃走,剩余那三千人不到的部队驻扎在暗河河口,趁着间隙,他自信地带着卫队先回固原,等的就是这姚冲的援军。

    固原再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了---这是狄雷的想法。

    这时刘勃勃身后...有个人...抬起头看了狄雷一眼,趁着众人呆愣...插了一句嘴,说道:“二位大人,只是依在下看来,这事儿有些不对。”

    狄雷还未下马,听到这话便是从马上跳了下来,那柄银枪一把扔给了随从,望向那空洞的边缘,那个斗篷下的削瘦影子、和那锐利的目光...尽管他穿着的东西和普通士兵别无二致,但那眼光确实卓然于前者好几等的...心中不禁有这样的感觉,“你说什么?有什么不对?”

    狄雷一步步走来,气势凌人,固原的这些兵将不觉退了一步。

    “我再问你,有什么不对?”狄雷再问,已经是把手按在了佩剑上。

    刘勃勃心里面一阵后怕...只是对他们这几个人动手,现在太容易了...他不清楚狄雷的后台以及他父亲狄伯支的想法。但现在自己和这几个人已经无足轻重,动手除人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再随便捏造个什么借口...呵呵...不重要了...他握紧了剑把...一步步逼向那个消瘦的身影...那个他不认识的家伙...等着他的下一句话,稍有不对,立刻见血封喉...

    “不瞒狄大人,在下叱干阿利,我昨日派人探哨,吕隆距我固原就百里不到,而现在,两天整居然找不到一支三万人的军队!岂不可笑?”

    “什么?三万?...”这时诧异的不止是狄雷,所有人包括刘勃勃都震惊了,叱干阿利什么时候派出去的探子?三万人,这可不是小数目,至少现在也是和姚冲援军一较高下的军力。

    终于,狄雷的身边少了些杀意...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望着这个叫叱干阿利的鲜卑人。而且脑海中仍在思考所谓的“三万凉军”。

    “而且,我还知道,不止三万,如果以为吕光就这点能耐...我想那就错了...”

    “哦?”狄雷又奇怪了几分,他摄于这种无形的后怕,明明自己八尺之躯,却对眼前这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家伙不置可否...在这分毫之间,便是杀与不杀的区别;甚至也是对整个固原城宣誓主权的区别。

    一轮新月耀着青光,几百人的火光在密密山峦下显得异常孤单。城寨的那些居民们一个个窥探着眼前的这一切。

    “将军”叱干阿利低着头,顺着火把的侧脸望向眼前的狄雷,眉毛一动,再一句话冒出来:“您知道您现在的位置吗?”

    明明一个刚胜的战斗,寒风无端从身后吹起,他听着心里面发毛,这并不是一个刚刚打了胜仗的将军应该显露的东西,但他的忧虑,已然被看穿了,只关乎到一件事,后秦帝国那位托孤重臣、他的父亲狄伯支最忧虑的事情...凉主吕光的真实目的...和这错综复杂的鬼寨---固原。

    三军暗动

    在姚冲的后面,便是后秦君主姚兴的五万主力,在某种迹象的干预下,这支军队以一种特别奇怪的速度往北缓缓地移动着。

    “王上,您看,现在吕弘在固原被我击败,逃到弱水暗河,再北便是西段长城豁口,这个地方我军不可再进。”尹纬说完把手撩起来。

    “为何?我有姚冲为先锋,刘勃勃等固守固原,吕光能闹出什么动静?”

    “您认为吕光之前没有作任何准备吗?就凭吕弘一介孤军?”

    姚兴转念想了想,忽然心头一紧...“莫不是?...”

    “想必王上也猜到了...二十年前,苻坚计从王猛,得了关陇民众的心,并且,从本族豪强中分了相当多的耕地给了他们,从无地到有地,这个阶段,三言两语恐怕和王上是讲不清的。先代的恩怨多说无益,我只想说说眼前...那么既然我们可以从秦岭搬兵救援北方,而吕光则利用苻坚的恩泽变成了悬在我们头上的利剑---在您染指雍州北部之前,氐族人可是有三十余年的统治时间...吕光如今振臂一呼,我雍北将全线告急...”

    “尹相,此事可否属实,我大秦今战力尚勉,若频有战备,国将不国啊...”姚兴把手杖指了指尹纬,意下是让尹纬再斟酌斟酌刚刚所说的那些不属实的迹象。

    “借诸葛武侯一言: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苍鹫的顾虑

    由军阀们创下的结果往往是复杂的,同样战争也从来不是孤单的,整个大西北现在只能用缭乱一辞来形容,姚兴和吕光争夺的还有一环,而且双方已经表现了不多的耐心,对于那个来回奔波的乞伏乾归...

    同吐谷浑、后秦媾合是一码事,除去自己的心头大患苻崇又是另一码事

    金城战役持续了十几日,乞伏炽磐和吕纂基本上打了个平手,双方罢兵,但同时由于吕光-苻崇-杨定的特殊关系,乞伏氏族的东南侧出现了新的问题,而这个乞伏乾归一路奔走,就像捕狐一般终于追到了苻崇,但这一次却是苻崇带着仇池军队组成了联军,奔杀至白马郡而来...

    “苻崇越过洮水界白马郡只用三日,也是尔等疏失。现在陇西的这个老驸马也来了...哼哼...”乞伏乾归骑着那匹棕黑色的骏马,在最高处俯视着战场和他的臣子们,“我可不想陇西再有什么氐族的麻烦...明白吗?”

    “主上,”说话的是秦州牧乞伏益州,“这次仇池军并苻崇叛军两万四千余,且山中氐人兵力仍在增加,怕不是那吕光暗中给予支持...”

    “可是依我看,吕光是料到苻崇会反,但这次苻崇忽然反叛于吕光并无分毫利益,此前苑川王(指现时西秦王·乞伏乾归)在姑臧与吕光达成协议,此计虽为尹纬权翼识破,但终究并不是原因所在,炽磐王子与吕纂交手,以吕纂的实力,急攻之下,我军断然不可坚持三日以上,而至今吕纂休兵,可看出确有迟疑啊...”这说话的是乙弗鹿,现在乞伏乾归的智囊。

    “那依府相看来?”乞伏乾归也动了神,不禁转头看着乙弗鹿。

    苍老的乙弗鹿偏头笑笑,一手把住自己胡子,也没看这位君主,一手似抱住这轮皓月,“主上,您应该想到了...”

    “噢?是那桓氏?桓氏怎么会有这样的动机呢?自桓冲死后,那荆襄早就变成自守之地,倚三川之界,徒有扰攘罢了,还有谁有这样的气魄?府相不说,我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呢。”

    ...

    正在几人擅自揣测之时,杨定的仇池军先发现了山崖上的西秦军,先是三轮强弓齐射,却不见半点效果,引得这边的乞伏乾归大笑,对着崖下说道:“驸马老矣,如今竟不能率众...”

    杨定听着乞伏乾归这样嘲笑,即使觉着亲切,又是觉着好笑,毕竟乞伏乾归的父亲乞伏司繁及兄长乞伏国仁曾和他同朝为官。一手撩开温暖的狼裘,指着崖上的乞伏乾归说道:“乾归吾侄,精进不少哇!...”

    乞伏乾归也是好笑,占据了地利,老驸马你还有什么本事?随即下令:“乞伏益州!”

    “臣在!”

    “自我中路带长矛手、砍刀手对其正中,务必两刻内乱其阵脚。”

    “遵命。”

    “乞伏轲弹”

    “臣在!”

    “领标枪手八百,坠击其左翼,今日若擒贼子苻崇,你凉州猛士可记一功耳。”

    “臣领命。”

    二人分别到己方两边,一万七千的西秦军此次面对的是两万四千仇池军,疲惫不已的乞伏乾归深知自己的软肋,当然不能让杨定看出来,右手一挥,近卫军的六百弓弩手首先对着杨定的中军一轮齐射。

    西秦军的箭支比普通的弩箭稍长,随着山风一路往下,没有过大面积的羽翼,同样也没有预兆---上百仇池步兵应声倒下。

    杨定跟着苻坚打过无数场阵仗,身边的苻崇虽然对他来说仅仅是个前秦的气质,他也不想和吕光姚兴一较高下,撇开了仇池故地,他甚至不想去任何地方...但他不服气的是如今就连乞伏乾归这种陇西杂碎也占据了比自己大的地盘,而如今在自己眼前这样叫嚣,在大秦的土地上妄称自己为“秦王”,何德何能?...

    杨定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佩剑:“仇池人!听我帅令!”

    “嚯!”群山一般的呼吼,他们再次为仇池、为氐族、为主上的命令所沸腾。

    “随我一道,亮出刀锋,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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