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乔家走前一天,乔晋安单独来寻她。本是宛明说齐光院里的枫林颜色正好,带了她去散心的。谁知在林中七拐八拐的就见了乔晋安坐在树下,想是等了段时间了,衣衫上虽还干净,轮椅后却已经积了些落叶。

    秦云回头一看,宛明早没了踪影。先前宛明卖了乔晋安一回,此刻又卖了她一回。所以所有表姊妹中秦云觉得宛明最有意思,有些事情看似胡捶乱打,可她自有一套章法,这会儿约摸在她看来,两边便也都扯平了。

    乔晋安见她站着不动,便唤她道:“表妹。”言语轻和,暗含笑意。他伸手想要去转动轮椅,却见秦云终还是抬步向他走来,一双眸子中霎时光彩粼粼,笑意流转。

    秦云无奈地上前,伸手抚去落在他身后的枫叶:“如何一人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乔晋安拍了拍她手背:“并不久,况且也非独自一人。秋色正好,表妹可有兴致陪我一游?”

    秦云并不做声,走到轮椅后推了一下,可那轮椅纹丝不动,竟是比她想象的沉了许多。毕竟只是木工做成,再怎样工巧技精也有限度。她又加了些力,才将轮椅推动起来,木轮轱辘辘地磕在被落叶覆满了的青石路上,一如那天在乔晋安屋里听见的拐杖拄地声,辗在她的心头。

    只走了小一段路便见前面修了座丹楹刻桷的小亭,想来是给人歇脚赏景的。四周枫林如火,落了一片锦绣地衣,随步而皱。

    秦云无心思赏景,看了看那只有台阶上去的凉亭,心情更为抑郁。

    乔晋安侧过身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扶我一把?”

    秦云扶着他站起来,乔晋安从轮椅另一侧取出拐杖,然后往铺满了地锦的路上迈了一步。衣摆抚过落叶沙沙作响,他停了半息,才又迈了一步。

    待走入凉亭之中,乔晋安额头上已经一层薄汗,让秦云扶他坐下,抬头却见她将下唇咬得鲜红。不由得一笑,伸手去抚过她的唇,触指柔软,又转而理了理她被风吹散的鬓发,终于得她回神看来,那眸子中的颜色阴郁难言。

    于是又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触手满掌滑腻:“阿云,我无事的。不但无事,祖父告知了我那日你在他院中说的话,我欣喜得很。”顿了顿,又道,“阿云,你可明白?”

    轻轻的话语在这秋日的午后,如风过,如叶落,里面那一丝丝的悸意几若无痕。

    过了几息,秦云才将他的手拉下来,闷闷道:“粉都给你摸掉了。”说着在他身边坐下,“我还未及笄,莫要总是喊我小字。”也不去看他脸上艳灿灿的笑,只低着头看他的掌心。那里有两道新磨出来的茧子,不是写字碰到的地方,因该是拐杖的把手磨出来的。秦云想起他那天嫌弃说仪态不雅,可是还是有在练,可便是练过,也不过能被人搀着走那么几步而已。

    秦云的指尖划过那两道新茧,却突然被他合掌握住。抬眼看去,乔晋安只是定定看她,手掌握得一紧,方才慢慢松开。

    他收回手来,调息几瞬,方才回复了平常的语调:“火药与水泥都或成民生大事,而现下更或成江山基业之重。我知你是女子身,才不得施,志不得展,交与我手中也是不得已,因而之后步步定都会与你相商。”

    秦云却摇了摇头:“此二物虽重,非我所图。”

    乔晋安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两样东西若非她的本意,那便只能是通途。裂山碎石,一夜成城,后边是食尽漠北之鼠,她要拿这些东西去做什么?

    秦云见他已是思及,便点点头:“突厥不可交,不可教,不可驭,不可逐。开市通商,反若饲后山之狼。”她看了看乔晋安,他面上的笑意已经退去,显然是明白了她的本意,于是便将那一晚时间反复思索的计划说了出来,“火药开山碎石,可与水泥筑城,后以高墙连之。若遇得旱季,可纵火燎原。漠北鼠不喜水草丰茂,正可供它们栖息。突厥众支如若不觉,待到牧场紧缩,他们必将为水草兴起内争。如果察觉,便可将他们引去建墙或焚原之地,逐个击破。突厥以战养战,军民皆无储备,纵然骁勇,只要能将他们拒于关外,再夺其水草,三五年便不成气候。”

    待到她话音落下许久,乔晋安方才叹了一口气,执起她的手到身前握住,斟酌半晌才道:“赶尽杀绝,终究有违天和,我不愿你为我结下此等因果。”

    秦云本来想说并不是为你,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这确实是达成任务的一条途径,如果能消灭突厥这支,赵翰飞的从军路上再无太多隐患。到时如果要打也是将突厥引出来打,比起满草原地奔袭赢面大出太多,且可往一生顺遂上积分加点。

    可是如果没有去年商队被灭,没有乔晋安腿伤难行,她可能还是会想出别的办法来,不至于一夜便踏上了突厥去死去死的路。

    想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嘟囔道:“羊吃草,狼吃羊。突厥打得过我们便烧杀抢掠,打不过便死,这有什么违天和的。”

    乔晋安思忖半晌,待到秦云要将手抽出,他才用力一握道:“事可行,却不能由你。阿云,你起码应我这一桩。”

    在乔家住了三天后众人启程归去,琉英拉着乔七姑娘的手还落了两滴泪。因着皆是庶出,并未说什么来看我之类的话,只是反复叮嘱莫要忘了写信,才依依不舍地登了车。

    秦云在车内看她精神还是好的,便知道这次她也还算玩得尽兴。昨晚梅九给乔七姑娘送去了套头面并首饰做谢礼,想来她也是高兴的,真正宾主尽欢。

    表面上的一团和气,也是和气嘛。

    一众人归了家,还在收拾行装的时候,严其琛便匆匆赶了过来。外边丫鬟们一叠声的报喊还没落下,他便大步跨进了屋里,一边招呼:“妹妹回来了,妹妹在外家住得怎么样?可有人怠慢了你?”一边不住地转来晃去,往她衣裳箱笼首饰盒子里看。

    梅九知道三爷是在看姑娘的东西里是否多出来了什么,怕哪个表少爷多出一副肝胆私下夹递。只是莫要说多了,去乔家一趟除了穿过的衣服没少,首饰珠宝都送了个干净,只剩了身上这么一套回来。

    若不是有这等出手,乔家姑娘们何至于如此面面俱到。

    梅九抱着一盆墨牡丹转入寝室中去,便是秦云起先看上得那盆,后因晟王之事就抛于脑后,还是临走时乔晋安送来的。

    外面秦云瞟了严其琛一眼,颇有嫌弃之意。

    他转了一圈不见有什么,方才放下心来,贴着她在软榻上坐下:“这些天只有竹七给你看着院子,我怕她养不好那两只老鼠,便让司墨拎去我那里了。”

    秦云并不在意这个:“便在你那里放着罢。”

    严其琛问道:“你可给宣广传了话去了?”

    秦云道:“还不曾,让你的小厮去跑一趟吧,便说边城的地也不贵,就先养着。”

    严其琛像是松了口气,又说了一些别的,便有人来传话道严父回来了,严其琛被拎去书房问功课。传话的人道老爷说三姑娘出门劳苦,且安心歇着,晚膳便不用去前面了。

    秦云闻言便知道严父要去白姨娘那里用饭,估计白氏早就下了套光等着她们回来。严父不是荒唐的人,她也就敢做这么些了。

    竹七和梅九交接了院子里的事宜,便来向秦云说这些天府里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要紧的,秦云便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最后竹七道:“佥督御史家的王夫人来过一趟。”

    秦云皱了皱眉头,慢慢直起身来:“王夫人来做什么的?”

    竹七道:“听太太房里的娇杏说,是邀太太去月中承阳侯府家二夫人办的茶会,太太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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