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芦苇丛里的一个船上,一个黑衣男子手持一柄狭长的剑,一脸的冷漠,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冰。

    在阳春三月里也化不开的冰。

    相比繁华的扬州,这里是荒凉的。整个天地间就只有这一人一舟。

    这时船身一晃,一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闪入船中。

    “二哥,我们在扬州失手了。刺杀杜彦儒时出现了意外,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公子,他们武功都好得很。”来人赫然就是在明月楼上行刺杜彦儒的尹子奇。

    被叫做二哥的人冷冷道:“子奇,你安排明月楼光天化日之下硬碰硬的刺杀,虽然避开了大都督府的侍卫,但是江湖中藏龙卧虎,你却无法计算出他们的身手,极容易发生变故。这下你领略到了吧。”

    “二哥,本来有一群回纥人闹事,我们可以趁机刺杀杜彦儒的,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使的我们功亏一篑。”尹子奇继续道:“还有天宗的人,也抢先一步来到了扬州。天宗来的是博弈堂的副堂主丹丘道人和丹青堂的堂主孟浩然。”

    “天宗的来了?那好啊,我们幽灵王朝迟早要好天宗决以死战。只要朱笔判官在生死簿上写下他们的名字,黑白无常就会去取他们的性命。这次朱笔判官来了,黑白无常也来了。以我们幽灵王朝现在在扬州的实力,不必怕天宗了。”

    “二哥,黑白无常和朱笔判官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朱笔判官一在生死簿上写上名字,黑白无常就能够将他的魂给钩来。”尹子奇问道。

    “四弟,你忘了规矩了吗?不该问不要问,不该知道不要知道。否则对你没有好处。你明白了吗?”黑衣人脸上依旧是冰冷的表情。

    尹子奇低下了头道:“是,二哥。”

    被叫做二哥的又继续道:“在明月楼打架的那群回纥人是什么人?”

    尹子奇道:“不知道,但是身手都不错。他们这群笨蛋胆子也真大,竟然敢在扬州公然和官军作对。”

    二哥道:“把那群人找出来。我自有安排。”

    这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道:“乾祐,这次你又要找一群人来做替死鬼了。”

    这个被叫做乾祐的人正是幽灵王朝四大杀手之二崔乾祐,而那尹子奇是老四。崔乾祐和尹子奇一听声音知道是大哥到了叫道:“大哥,怎的你也来了?”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面冠如玉,英气勃勃,一双眼睛却如古井一样深邃。他就是幽灵王朝的四大杀手之首史思明。

    史思明道:“这次天宗来人甚多,甚至连一向不离帝都的沐天鹰都亲自到了。魔君让我们务必把他斩杀在扬州。”他顿了一顿道:“除了天宗,四仙剑也阴魂不散的来到扬州。魔君的指令是一并将他们消灭在扬州。”

    尹子奇看着远处扬州城中依旧烟柳依依,歌声依旧。却觉得满眼红色的血漫了上来。

    ············

    三天来扬州所有捕快都累得够呛。这几天下起了小雨,他们也只得冒雨办案。

    既要挨家挨户的搜查回纥人的下落,还要去逮来去如鬼魅的黑衣刺客。回纥人倒也好说,扬州有许多做生意的回纥人,倒是还好查一点。但突然上面有令,不准再查回纥人的案子,就连被捕的回纥人也全都被放了出来。

    这种事捕快们也都见怪不怪了。肯定是有人在上面施了银子。这案子是大都督亲自下令督查的。此案竟然不查了,可见此案定是大都督亲自过问。

    但那群黑衣人却如同鬼一样不见了踪影,一点线索也没有。

    好在江南名捕邢如铁接手了这件案子。无论多难多复杂的案子,到了他手上都会迎刃而解。有邢如铁在,这多多少少让这群一连忙碌了三天的捕快感到心安。

    邢如铁追查了黑衣人已经追查了三天,那黑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之后,好像是真的如鬼从世上消失了一样。但邢如铁知道,那不是鬼,而是一种武功。在东瀛有一群忍者练的一种叫做忍术的武功,就可以在烟雾弹的掩护下凭空消失。

    但那群人很明显的可以看出来不是东瀛人,而是中原人。

    这时窗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一把抓了外衣,提了一把官刀追了出来。那人在墙角的拐弯处,还等了他一下,直到见他跟了上来,才拔脚就跑。

    天空还飘着密密的小雨,天色黑暗如墨。邢如铁的官服都被细雨淋湿了。

    到了一拐角处,人已经不见了。这时听见青楼歌菀中依旧是莺啼燕语,丝竹笙歌阵阵。

    他鹰一样的眼睛巡视了一圈后停在路边三丁包子的摊位上,一个年轻人在吃一笼热乎乎的三丁包子。这摊位十分简陋,一块木板搭成了一个长桌子,上面一块篷布遮雨。

    年轻人抬起头来,向他摇摇手,示意让他过来一起吃。

    邢如铁就过来坐下,年轻人又让老板送来一笼三丁包子。邢如铁也不客气,拿起一双筷子就吃,但他吃的很慢很慢。

    等他吃完了,年轻人在桌子留下了一锭银子。站起身来,与他肩并肩慢慢走在雨中。

    两人谁都不说。

    良久,邢如铁道:“我们又见面了,不知你找我何事?施少侠。”

    那年轻公子正是施今墨。

    施今墨笑道:“想请你吃一笼三丁包子。”

    邢如铁还是一脸的冰冷,他拿出一锭银子扔给了施今墨冷冷道:“在下从不受人半点恩惠。我们仅有一面之缘,为何要请我吃饭。”

    施今墨知道他不受人恩惠,所以才能铁面无私,执法如山。接过了银子道:“其实我还有件事,就是还你一些遗落在我这里的东西。”

    说完拿出几颗铁莲子向邢如铁打来。他和施今墨距离又进,施今墨出手半点征兆也没有,却只见邢如铁大手一挥,几颗铁莲子已经全部到了他手中。施今墨接着道:“其实我们不是一面之缘,而是已经见过两面了。”

    邢如铁道:“见过两面了?你这是何意?”

    施今墨道:“认真说来,我和邢如铁见了一面,而和你见了两面。对不对?”

    邢如铁道:“你是什么意思?”

    施今墨笑道:“你就不要装了,邢捕头。想不到名震**的江南名捕,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黑影剑。”

    邢如铁双手青筋暴起用力紧紧握住了刀柄,又摊开来,道:“你不要胡说,你看我双手。我练鹰爪功,双手已是老茧斑斑。听说黑影剑是一名女子,纤纤玉手,指若兰花。”

    施今墨笑道:“邢捕头,你是捕快,你觉得犯人的狡辩觉得有用吗?”

    邢如铁沉默了一会道:“不错,我就是黑影剑,你想怎么样?”

    施今墨笑道:“你可真够行的,明着是江南名捕,暗着是江南第一杀手,脚踏黑白两道。怪不得连江南名捕都捉不到黑影剑,原来是一个人。你可真行,一人名震黑白两道。”

    邢如铁道:“你是怎么看破的?”

    施今墨笑道:“很简单,我见过你的出手,也见过黑影剑的出手,不过当时我想邢如铁的武功和黑影剑的武功也就在半斤八两之间,邢如铁还可以调动大批捕快围捕,未必捉不住黑影剑。后来在荒郊与你动手时,你漫天洒铁莲子的手法让我想起了一个人。由那个人身上我想起了你。”

    “那个人是谁?”

    “千手观音何水月。”施今墨说出了一个名字:“传言千手观音一双手可以千变万幻,如我所料不错,你定是千手观音何水月的弟子。你是邢如铁时,别人看到的是一双练过鹰爪功的手,黑影剑你故意让人看到是一双纤纤玉手。其实那是因为你练过‘兰花指’的武功。你故意给人看到黑影剑的一双玉手,这样谁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来了。”

    邢如铁冷冷道:“不错,你所料一点也不错。”

    施今墨问道:“江南名捕和黑影剑,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一个名震江南的名捕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到底是用名捕的身份去掩饰杀手还是他真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名捕。

    邢如铁冷冷道:“两个身份都是真的。”

    他停了一停道:“邢如铁是我,黑影剑也是我。”

    施今墨道:“你一边抓人办案,铁面无私,一面杀人,心狠手辣。却是为何?你既是一个冷血杀手,又为什么要做一个铁面无私的捕快。真想到你在追捕盗贼时还能堂堂正正,大义凛然。”

    邢如铁从腰中掏出一把软剑来,声音如同一把钢剑一样冰冷道:“那是因为我心中从不缺浩然正气。我这把软剑共斩杀一十三人,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譬如说你见到的花鸟使,借选宫女之机,勒索豪夺,不知害的多少百姓家破人亡。难道他不该死吗?”

    施今墨早就觉得花鸟使该死,但他却道:“可是你是一名捕快。你杀人不是违犯了你一直维护的国法吗?”

    邢如铁叹了一口气,坚定如铁的道:“你错了。我维护的不是国法,而是正义和公道。最初加入公门,就是因为我相信刑法公正是天下之根本,无论是谁,因为什么,因为何事犯了罪,都应该接受刑法的处罚。因为这样,我甚至把一直视我为亲弟弟的师兄也擒拿归案。淮河大水时,他夜盗十七户,把几十万两银子都分发给了受灾百姓,那场瘟疫,因为他,少死了近万名百姓。可是我却亲手缉拿他归案······”

    施今墨道:“你师兄是侠盗吴云飞。”

    邢如铁点了点头道:“我相信韩非子说的法不阿贵。可是后来我发现,一些人做错了事,一些人违背了刑法,一些人草菅人命,却得不到律法的惩处。因为他们享有特权。法不阿贵,只是一句空话。法只能处罚无权无势的百姓。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子,救了数万百姓性命的人却要被刑法处死,而草茧人命的人却是逍遥法外。因为法就是他们定的,法是他们谋利的工具。所以我化身黑影剑,斩杀逍遥律法之外的奸邪之辈。

    这样做虽然违犯了律法,但我相信公道在人心,我用律法实现不了的正义,就用我手中一把剑去实现。让奸邪之辈横死,这样的正义虽然见不了光,却也能大快人心。”

    施今墨这时对他升起一种敬意。——无论世间怎样黑暗,怎样冲击他的人生信条,无论他自己遭受了多少不平事,无论人心怎样肮脏卑恶,都没有改变他对公道正义的追求。为了公道正义,他不惜游走在白与黑这两个角色中。

    施今墨敬佩道:“侠以武犯禁。捕快维护的是一种秩序,而大侠是破坏秩序的人。无论秩序内还是外,你都是当之无愧的大侠。走,我请你喝一杯。”

    邢如铁道:“我从不喝酒。我手上还有案子。告辞了。你要是想揭发我,随时都可以去江南道御史衙门去。”

    施今墨笑道:“我只是好奇,猜测一下黑影剑是不是你。我只是一个小郎中,什么正义公道,什么是非黑白,什么律法的也管不了。但我还有点医术,我很敬佩你,如果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请来找我。”

    邢如铁道:“那就多谢了,告辞。”

    ············

    施今墨在细雨中走回了所住的客栈。他在大都督府住了一夜之后,就和青黛等回到所住的客栈。一路上雨夜深沉,扬州却依旧喧闹,灯火通明。听着不间歇的盈耳笑语和丝竹歌吹,他想这个世间真是悲欢两重天。

    同在这片土地上,在青楼里有纵情恣欢谑的人,也有为了追求公道正义而游走在捕快杀手之间的人。都是仅有的生命,究竟是醉卧美人膝,寻欢尽乐是人生的意义,还是铁面无私,追求心中的公道正义是人生的意义?

    人间富贵有除折,静中此味真殊绝。

    他走回了客栈,紫菀道:“公子,你去哪儿了,你刚走就有人来请你。”

    施今墨见是一个绝色女子道:“是谁?茯苓吗?”

    青黛道:“不是茯苓,是你的明月,玉箫姑娘。他派人来请你过去一叙,说是要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人家派来的马车都在这里等你半天了。去不去?”

    施今墨道:“美人相邀,岂敢不从?”

    施今墨换了一件白衣,与青黛白芷黄芩紫菀等坐上玉箫派来请施今墨的马车,虽然夜色如墨,但是一路上楼中歌声笑语不断,不多时来到了明月楼。

    作为扬州城中最出名的青楼,即便是半夜,这里也是灯火通明,冠盖满座,笑语盈耳。施今墨等下车来,青黛替他撑了一把流云伞,这伞是用流云纱制作的,即便是在黑夜中望去也如一团流云在流动一样。

    施今墨踏进这明月楼,里面灯火辉煌,华轩彩柱,和外面漆黑冷雨相比就是两个世界。

    玉箫派去请施今墨的女子是她的贴身丫鬟叫月儿。月儿道:“施公子,请到清水阁一叙,小姐在那等你。”说完领着施今墨走向玉箫居住的清水阁。

    有个恩客喝的醉醺醺的,见青黛白芷等宛如天仙一样出尘,道:“想不到,明月楼除了玉箫之外,还有这样美如天仙的女子,来陪大爷喝几杯······”

    话没有说完,突然“哎呀”大叫一声,立刻弯下腰去了。再看时,只见他的脸色发青,再也说不出话来,施今墨知道青黛用了火蝎毒来惩戒他。只是她用的什么手法,谁也没有看见。

    月儿领他上了清水阁。

    施今墨打量了一下这清水阁,和外面的华丽旖旎不同,这阁里陈设素雅高华,以白为底色,朱、紫、黑为穿插,一眼望去,只觉得开阔清朗。和外面的华轩彩柱,灯火辉煌又宛如两个世界。

    壁上贴着一丈宽的素纸上,上面题着一首新写的诗:

    日日寻春春未休,高情可是惬风流。

    诗如濯锦江波色,身在浣花流水头。

    行想袿裳分襞积,晚因鱼鸟得迟留。

    树染烟浓山着色,月临天迥水明楼。

    —墨迹纵横,字体遒劲,宛如铁骨嶙峋。诗中却露出一种壮志未酬的,不甘归隐的无奈之感。落款是“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而世人不觉。扬州一梦,十年不醒。歌舞兴未阑,问声恨先老。河东巡赋诗补壁。”整个房间隐隐有几分林下旷然之风,完全不像一个青楼花魁的居所。

    这时听的里面一个极为悦耳的声音传出来:“施公子来了,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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