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玄青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外边焰火声声,百姓笑语欢声,起身来到窗前,栖灵寺位于蜀冈山中峰,李玄青住的厢房又临山而建,站在窗口凭眺,便能划过瘦长的湖面远远瞧见灯火通明的扬州城全部景象。

    “轰”的一声,扬州城内绽放出了数十道焰火,彩菊似地次第怒爆,姹紫嫣红,色彩变幻,百姓在城内欢声笑语,长街上花灯连连,人潮络绎不绝,便连瘦西湖那些垂柳,香树,阁楼,房榭也被挂上了无数彩灯,装扮的色彩缤纷,近百艘画舫挂着各式花灯,从小秦淮河逶迤到瘦西湖,灯光亮如白昼。其时大隋宵禁之令颇为严厉,只在元宵节时长安城内才会由皇帝举办花灯节,那天街上游人如织,十里长街尽是各种不同的花灯,各地名士游人竞相到来,饮酒赋诗,唱曲作乐,普天同庆,李玄青早想一睹长安元宵节的景象,可惜这些年浪迹天涯始终无缘一见。想来今日上巳佳节,隋炀帝又亲自前来扬州,才会取消宵禁。

    “轰”“轰”“轰”又是三声爆竹声,三颗白色焰火次第从城内怒放升空,接连怒爆,炸散为七彩焰光,却不熄灭,炙亮如七彩星子,最后接连爆炸,焰火在天空形成“国泰民安”四个大字。

    李玄青想到近年来流落江湖所见所闻,不由的哑然失笑,这些年国内战乱不止,边疆更是兵祸连天,百姓苦不堪言,他曾亲眼在边疆看见一位母亲卖掉自己不满两岁的孩子只为换取一袋粮食,这几个字可谓是自欺欺人,想来是当地商贾为了取乐隋炀帝,才燃此焰火。

    正自想着忽然旁边房间传来宇文承基的歌声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前半阕温柔欢快,柔情蜜意莫于言表,但是唱到月与灯依旧时歌声便转凄凉,待到唱完,不由得给人一种愁苦无奈之感。

    李玄青听他歌声中这大起大落的欢喜凄凉,不由的暗暗心惊,从他认识这位师兄以来便见这位师兄一生只懂的习武打仗,忠君报国,于男女之情丝毫不懂,但是此刻听到师兄所唱的这首“生查子”,不由得想到这位威震天下,冷酷无情的师兄在他流落江湖的这些年里也不知发生了怎样的伤心往事,怎地歌声如此凄苦无奈。

    李玄青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宇文承基道“师弟,今晚扬州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万万不可大意啊?”声音低沉磁性,看来已是恢复成平素那骄傲镇定的天宝将军。

    忽然传来一阵疾呼声“来人啦,鸿鸣刀被偷了,来人啦,鸿鸣刀被偷了。”声音由低到高,栖灵寺各殿各屋很快便都亮起了灯光。

    李玄青大惊,为了保险起见,鸿鸣刀便与佛骨一同藏于栖灵寺内,由峨眉七十二寺总主持玄心,九华山化城寺金乔觉,龙虎山顾鲸歌,茅山上清派掌门王远知,以及卫王杨爽五个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轮流看护,怎会被人所盗?

    宇文承基当即破窗而出,朝栖灵寺飞去,李玄青旋即跟上。塔前已围上了不下百人,为首一人正是王远知,不多时杨广也闻声赶来,只听王远知道“贫道接替顾道友后便没离开过房间,直到卫王接替贫道,言道宝刀消失,贫道实不知宝刀如何失窃?”

    “轰”“轰”“轰”又是几声爆竹升天,照的瘦西湖亮如白昼,栖灵塔上光影一闪,似是有人朝后山掠去。李玄青,宇文承基,王远知,顾鲸歌,金乔觉,玄心等人更不迟疑,纷纷御风朝山后追去。

    顾鲸歌号称“鲸波万里”御风之术独步天下,曾孤身从东海追击魔门阴极护法至北海将其击毙。虽然后于那人,但好在众人反应极快,瞬间便已逼近那人三十丈,“叮”顾鲸歌指尖轻弹,一把青铜宝剑电射而出,轰然撞向那人后背,接着右手不断捏诀,“轰”的一股气浪拍向那人。

    宝剑与气浪一前一后,接着王远知湛卢剑,玄心紫金钵盂,金乔觉大九金刚杵,宇文承基凤翅镏金镋,李玄青的气刀,一齐出手。

    那人忽然转身一刀劈来,鸿鸣刀赤霞伴着金光交爆,与几人兵刃轰然相撞,群雄只觉浑身气血翻腾,神兵电射而回。

    山林间气浪炸散,轰然回荡,天地间尽是赤霞金光,那人“哇”的仰头喷了一道血箭,借着那反震推送之力,朝山下坠落,瞬间消失不见。

    群雄心头不由得齐齐泛起一个念头,天下竟有此等人物?竟能以一己之力在当世六大一等一的高手合围之下安然逃出?

    宇文承基想到“鸿鸣刀”关乎此次上巳斗剑的关键,若是遗失,真不知后果如何,当下朝山下追去。

    李玄青生怕有失,也追了上去,王远知等人怕敌人调虎离山,略一迟疑便回去回话隋炀帝。

    两人飞到山下,四野茫茫,深谷幽幽,不见一人,宇文承基扬手拿出一颗蚕豆般大小的青色虫卵,催动真气孵化,道“师傅怕此次贼人前来盗取宝刀,因此在宝刀周围洒满了子母青蚨香,贼人进塔后身上便会不知不觉间沾上青蚨虫卵,咱们现在循着母虫,定能追到贼人。”

    青蚨虫为上古南荒的异虫,小如蚕豆,母子不管相隔多远,母虫总能找到幼虫,人将虫卵涂在要追踪事物上,母虫孵化后便能依着气味,寻到幼虫,因此又叫千里子母香。

    放开青蚨虫,两人一路循着青蚨虫朝东飞去,两人本以为那人定是反贼派来的,盗得宝刀后也必定会回到扬州城,没想到两人向东渐渐过了三四个时辰,东方天际已现鱼白,青蚨虫忽然向南振翅,两人精神一震,虽不知道那贼人为什么忽然变道,但料想追在青蚨虫后边必能追到贼人,便也不去多想。

    如此又过了四五个时辰,青蚨虫东折西走,渐渐追到了浔阳境内,两人立觉不对,此人难道是发现身上青蚨虫卵,所以这般东折西奔,戏耍两人,但此时已经连追近十个时辰,虽然诸多怀疑,但终究不愿放弃,依旧循着青蚨虫飞奔。

    如此又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那人果然东折西奔,两人来到豫章郡境内,宇文承基道“今晚正是计划最为关键的一步,容不得半点出错,窦建德等人虎视眈眈,我这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师傅他们,还是你继续追踪,我先赶回扬州?”

    李玄青一路上也颇为担心师傅,那李君羡心机深沉,修为绝高,他一直颇为担心那人会是窦建德一类的魔门中人,但却一直没有出现,不知又会生出怎生事端,当下道“正该如此。”

    一路御风追赶,青蚨虫虽然东折西走,但始终向前飞行,他思忱再三也没想出那人是谁?从他劈出的那一刀看来刚猛霸道似是火宗人物,真气雄浑已极,遍数天下英雄竟无一人能对的上号?

    青蚨虫忽然向南振翅,翻过前方的小山丘,只见前方水天一色,一望无际,其间夹杂着无数绿洲草地浅滩,星罗棋布,景象各异,神秘莫测,有些浅滩上沙石成堆,高低起伏,延绵十余里,壮如茫茫戈壁,有些草地上长草延绵,绿如草海,无数珍禽成群在期间捕食嬉戏,引颈盘旋,略一数去便有白鹤,黑鹳,白额雁,凤头鹰,乌雕,灰背隼,白枕鹤,蓝翅八色鸫等珍贵异禽。

    李玄青生怕青蚨虫被这些飞禽所食,凝聚真气,护住青蚨虫,朝南飞去。过了浅滩,只见前方乃是一片芦苇荡,无数不知名的粉色花草生在芦苇之间,草深过膝,一阵风吹来,那一丛丛的芦苇迎风摇曳,带着淡淡的香味,令人陶醉。

    芦苇荡尽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深红木棉,树姿巍峨,花朵锦簇,李玄青心中惊异,这木棉花性喜干热,怎么会生在这潮湿温暖的湖边呢?

    前方是一片茫茫大泽,无边无际,雾气弥漫,烟波浩渺,凝神瞧去远方湖面尽头乃是一片延绵不知尽头的山峦,只是雾气袅绕,一时之间也瞧不真切。

    李玄青忽然想到从前听人说过浔阳竟内有一片大泽名曰“鄱阳湖”乃是国内第二大湖,其景色四季各异,沃野千里,浩瀚万顷,其间更是生长了无数珍稀药材,绝种灵禽,故而有谚称“泽国芳草碧,梅黄烟雨中”,他一直想待报的大仇之后便隐居在此,没想到今日竟误打误撞来到此处?

    青蚨虫忽地又朝右飞去,李玄青越过芦苇荡,忽见前方一只青红色大鸟朝东飞去,上边坐着一个灰袍人,一动不动,瞧其服饰,好像便就是那人,青蚨虫振翅向东,追着那只大鸟而去。

    李玄青更不迟疑,收起青蚨虫,朝大鸟追去。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什么忽然换乘巨鸟,但既已追上,当下便不再多想,朝大鸟追去。

    只是那怪鸟飞行速度极快,几下振翅,便已经掠过大泽,李玄青御风之术虽然比不上顾鲸歌等人但胜在年轻力胜,真气雄浑,这般追赶,始终距离那巨鸟百十来丈。

    凝神细看,那怪鸟宽逾丈许,似雕非雕,似鹫非鹫,像是两只大鸟合在一起飞行,左边那只只有左半边翅膀,右边那只只有右半边翅膀,其羽毛更是稀疏,青中带红,丑陋怪异。

    李玄青忽然想到从前在师傅所收藏的“山海经”“博物志余”“逸周书”等先秦古籍上看到过,传说上古时期,西荒有一种怪鸟叫鹣鹣鸟,又叫蛮蛮鸟,生来仅有一目一翼,雌雄须并翼才能飞翔,因此又叫比翼鸟,“山海经”上说比翼鸟的出现喻示着当地将会洪水滔天,但“博物志”上则说其“见则吉良,乘之寿千岁”。

    李玄青想到近年来诸王兵祸之下,民生疾苦,猛地大喝一声道“操你奶奶的,天下百姓疾苦,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出没”,加速朝前追去,只是那比翼鸟速度实在太快,刚刚拉近三十来丈距离,那比翼鸟又“蛮蛮”啼叫,向南振翅。

    如此朝南将近一个多时辰,黄昏已近,比翼鸟速度极快,李玄青此时已经连追十多个时辰,竟又渐渐跟比翼鸟拉开了距离。

    比翼鸟一路南飞,尽在山林野外飞行,绕过城镇,竟到了川蜀滇缅交界之地,李玄青生怕跟丢,拿出青蚨母虫,朝其追去,便在此时,前方高山突现,壁立万仞,比翼鸟“蛮蛮”尖啼,放慢速度,朝山上飞去。

    李玄青心道,那人乘着这畜生一路不停,从山西到这西南边陲之地,怕是已经到了目的地,当下收起青蚨虫,凝神聚气,悄然尾随。

    越过高山,前方怪峰突起,嶙峋傲然,树木更是粗壮虬生,比翼鸟“蛮蛮”振翅,东折西转,似是对这里很是熟悉,穿过一条幽深狭长的峡谷,视野登时开阔,只见前方群山环抱,大泽茫茫,湖水清澈,宛如蓝天,夕阳晚照下更显得清澈怡人,宛如仙境。

    湖上有三座小岛,比翼鸟径直向中间的那座飞去,湖面澄澈,更无半点遮挡物,李玄青不敢贸然追去,当下隐匿在湖边巨树后。

    不多时,只见比翼鸟“蛮蛮”叫着朝东面飞去,刹那间便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李玄青见那灰衣人并不在鸟上,更不迟疑,凝神朝小岛飞去。

    上了小岛,只见小岛上长满了深蓝色花朵,状如星辰,被风一吹,缤纷摇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香味,李玄青只觉花香馥郁,令人陶醉。前方五六十丈处是一片小木屋,除此之外,岛上再无其他,李玄青知道那人就在木屋之中,当下朝木屋冲去。

    来到屋外,他凝神聚气,悄悄来到屋后,透过门扉间的缝隙,朝里看去,只见屋内布置清幽简单,左右两面墙上挂满了许多诗词,字迹娟秀圆润,应是女子手笔,一张桌子,一张凳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那人正坐在榻上,背对着他,似是在运气调息。

    李玄青凝神探视,发觉那人真气虽然也颇为深厚,但内息杂乱,绝不似昨晚狂猛霸道,深不可测,心道“难怪他要换乘比翼鸟了,想来他昨晚已经被自己与王远知等人打伤,再加上毫不停歇的奔逃近十个时辰,再也坚持不住。”但转念一想“既然他已经受伤,又为什么东折西奔呢?即便是发现了自己,那他又为什么要引自己来此呢?”

    但是想到“鸿鸣刀”关乎甚大,看到那人一动不动,内息杂乱,此时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下大喝一声,气刀破臂而出,“轰”撞破木墙,朝那人劈去。

    眼见气刀便要劈砍在那人身上,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忽然朝左一滚,李玄青这一刀也不欲伤他性命,堪堪劈在了木塌上。

    木塌顿时断为两节,那人好似丝毫不能动弹,从左边滚落在了断塌中间,夕阳黄昏下,室内幽暗,但李玄青还是看清了她的脸,惊呼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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