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进来,努力坐起。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将圆枕靠在他身后,有些感伤地道:“文英,我早该来看你。”

    文英从父皇幼年刚刚习文练武时便侍候在身旁,父皇对他最亲近信任,他侍候父皇走过一路风云,父皇登基,他不是太监,却任内宫总管,仍侍候在父皇身侧,我小时除了父皇,最亲近他,常常叫他的名字,让他抱我。

    他的手有些颤抖,轻轻道:

    “殿下,想不到我果真还能再次见到你,我就再也没有遗撼了……”

    我轻叹:“御医说你不肯吃药,你是心事太重啊。”

    他眼中有些水光,却道:

    “殿下的轻言软语如在眼前,蓦然间,数年已经过去,我等到殿下,于此间再也没有牵挂了…。哪日得见先皇,也可以告诉他,公主长成如花的美人,”

    他说不下去了,我有些心酸地道:

    “文英,不关你的事啊,有心之人总是防不胜防,这是父皇都无法完全防范的事。”

    “文英你好好养病,父皇一直看着,他会欣慰,我,也会放心。”

    他紧握我的手指不语。我轻叹一声,想起一件事来,轻轻开口:

    “文英,你,记得,我母亲吗?”

    他眸色动了下,忽然轻轻开口:

    “记得。”

    我有些抽筋,我小时从未想问问父皇,或者他,真是完全不觉得没有母妃有何关系啊。

    文英开口道:

    “娘娘是陛下刚刚起兵时某夜掠来的,秘密幽禁,好像是想要索取某物,却一直未果。陛下登基,将她放入皇宫内院深藏,别人无法得见,也不知娘娘是何人。两年后,娘娘竟恢复了武功,逃过看守,可是仍被陛下带回,陛下一时失控,将娘娘…”

    “陛下事后很后悔,还说如此怎么也不能让她开口。陛下将她囚禁于海岛,可两个月后,海岛传来密报,说娘娘怀孕了。”

    我愣了下。

    文英又道:

    “我见陛下在御书房徘徊,犹豫地道,留还是不留。陛下亲自赶去,几日后,让我也去了。”

    “陛下皱眉道,是个公主,不如留下吧,让我万分小心随侍左右,说娘娘修炼冷心冷情的冰蝉功,能怀孕已是罕事,要生子很艰难。陛下每隔十日过来为娘娘运功调息,娘娘也许是为了约好的自由没有抵触。”

    “那日,娘娘难产,整整三日,公主生下时,满室清香,小小弱弱的,好像随时要化掉。陛下抱着小公主,激动的无法言语。”

    “娘娘清醒,无法得见公主,第一次开口说话,说以黑樱木简,换与公主一日相处……”

    “娘娘那日抱着你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我募然心痛了一下,忽然感受到母亲----她一直不曾将我视为自由的筹码,她知道的,我降生之日,就是她力竭之时……

    “陛下说,若有一日公主问起母亲,就如实告之,她定心有一痛,朕愧疚,却无悔,唯愿公主能抛开一切,随心所欲生活,家国亲仇,社稷江山,若为欢颜一展,一切不用计较。”

    我轻道:“父皇。”

    心中放下,手中还一时放不开啊。

    我陪着文英轻语,渐渐天色沉下,我在皇陵后的山林间幽晃,我内力激进后,轻功也更上一层,飘飘忽忽像这山林中的女鬼。

    我一边找着鬼怪的感觉,一边想,今晚还有什么身影出现呢?

    远处林木间暗影一闪,我眼神一亮,跟了上去,前面身影停下,清淡月光中,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而是——红色!

    我隐于树后,看着那有些熟悉的身形,红衣迤逦,长发散开,幽亮飘垂,我瞪大眼睛,是他?

    帮我逃离的红衣美男,也是为佰璃隆月寻找圣女踪迹,前西禄王朝护国圣教的现任教主!

    他来此,为何?

    他轻道:“既然来了,还不现身,让我怎么请你?”

    我立刻张大嘴巴,他竟发现我了,我怎么比以前更逊啊?

    我正自叹气,忽然他对面一个白色身影飘下,衣袍飘洒,白纱轻拂!

    泠夙--—师叔?

    红美人轻笑了声:“你竟约我在此见面,我也觉得此地很有意境啊,”

    “你师兄生前从未见过你,你来看看他也很不错,何况,我们要做的,他听到后会不会气得跳出来?”

    我闻言眉头一黑,他在讲什么啊。

    师叔空漠地开口:

    “你这么想。”

    红美人笑了下:

    “开玩笑的,你也轻松一点嘛。”

    泠夙师叔不语,红美人悠悠道:“看来你那里也差不多了,神莲教十几年经营的,朝野,军中,民间的脉络尽在公子掌控中了吧?”

    师叔不语。

    红美人婉转一笑:“你师父真乃神人,所收徒弟,个个有神通,蔺消伊十九年前破圣教精锐与尘止总坛,为北慕庭兰扫清了最大的一个障碍,北慕庭兰手段卓绝,能坐北朝南,而你,武功之高犹在师兄之上,心思如此通彻瑞敏,可执着不如蔺消伊,狠厉不如北慕庭兰,我,”

    “有些担心呢。”

    我眸色一敛,终于听明白了,师叔他竟也是这样的心思?

    泠夙师叔轻道:“你那里就不需担心了吗,我若是不知你的部署,怎能更好掌控。”

    红美人轻透的笑声尽显张扬:

    “公子就是如此谨慎,务求完美,将冲突缩至最小,我以为,我们现在的实力足够对阵沙场,金戈铁马中更抒豪情,那些铺陈暗设,不那么细致又有何关系?”

    泠夙师叔片刻轻语:“杀孽难免,若是肆意屠戮,便亵渎生灵了。”

    红美人不置可否地轻道一声:“我会让人将我这里关键点告知,还有,公主身边那人,我们也应该要将他打发了。”

    泠夙师叔没有应答。

    红美人笑道:

    “你可能未曾见过他,他的血阳神功已经过了十二层,虽然与北慕一族国恨家仇,可北慕花辰可是他身上唯一的死穴,会出手相助北慕一族一保江山也说不定啊,毕竟他已经为她不计恩仇了,小公主手段了得啊!”

    我心里一沉,他们想对隆月怎样啊,我决不能让他因我而陷入什么麻烦中。

    师叔轻轻开口:

    “莫动花辰。”

    红美人别有意味地轻笑:“你对师兄的宝贝女儿疼爱的很哪,如此,我就放心了,想必请你做点牺牲,你也不会介意吧。”

    我有些疑惑,泠夙师叔也好似不大理解。

    “……”

    红美人笑了:“放心,我不会对她怎样。我年幼时顽皮,跑到皇宫里溜达,被不巧北慕庭兰逮住,他倒没对我怎样,却拿出北慕花辰的画像给我看,要我发誓,以后见到她,定要护她周全。”

    “我想只要不伤害她性命就是了,我本来还想牺牲自己呢,不过,看你的样子,怕会找我的麻烦,还是你自己来吧。”

    泠夙师叔还是无语,我也是有些无法具体捉摸,不过我明白,我还是小心不要落到他们手上,如果以我要挟佰璃隆月,可就大大不妙了。

    红美人轻笑:

    “我保证没事,到时就知道了。”

    泠夙师叔不置可否淡极地轻哼了声。

    我悄然退去,心中分外感慨。江山旷丽多姿,引奇人志士激荡豪情,血色浸染春河,杀孽苦及民生,百年治世是否能消抵那冷刃沁血的一瞬。

    ……

    回到宫中,召严琛细细询问,竟觉朝野军中并无明显综迹可寻,可见前圣教与惊莲教多年缓慢浸透,果真有实力一撼朝纲了。

    我轻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担忧也是无用。

    我吩咐严琛各方更加严密监视,任何风吹草动每日报于我知。

    严琛谨慎地应声。一直未有异动,更觉一旦风起,波涛必迅猛之极。

    时值陛下诞辰将近,我从严琛这里知道,这华京十日的热闹竟吸引了多路人马,一时江湖荟萃,名士风流。

    华京昨日被灯海花景淹没,夜晚焰火满天,鱼龙轻舞,夜景无眠。

    平俗之人猜谜,玩乐,看热闹,而风雅之人更有百般逍遥。

    华京草龛棋社久有历史,一直为豪门望族资助,自恃颇高,非诗文琴棋有突出才华者才可为其座客,京中风华人士皆为其常客,此次更是各处锦绣名士交流竞技的热门之地,轮番节目热闹无比,而南织悦姚也据闻是刚到华京时就跑去了草龛棋社,‘惊艳’了一大帮公子小姐。

    而华京其他的各处妙地,也无不比往日更有一番新奇的心思。

    但我先随皇帝奉天殿祭祀,又至龙然寺进香,竟是没工夫先去逍遥一番,这日又听严琛所言,城中一处大宅有些蹊跷。

    我看向他。

    他沉静道:“为了华京此番热闹,方蒙与半月前就与各处设了灯烛领用点,百姓皆可取用,是以京中每户门前灯盏轻摇,唯有一处宅院颇大,却很是寂然,好像没人,密探特别留意,好像见到一男装的白衣丽人几次身影闪过。此刻只是就近暗查,并未近前惊动。”

    我心中一动,男装的白衣,丽人?

    傍晚时分,我飘然落入院中,果见静谧,惟有园中深处偶有几声低幽飘思的琴音呢喃。

    我行经景园,眼前景致中,那黑色华贵绣袍的侧影好若正沉入某种思绪。

    蔺消伊——

    我轻轻开口:

    “师伯这里很清静啊,不介意花辰在一旁消闲片刻吧。”

    那身影未动,只低语:“‘师伯’?”

    “你倒是颇有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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