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瑶狼吞虎咽似风卷残云的吃完了三碗米饭,喝下一大口茶,最后一拍桌子道:“说吧。说说你的理,到底是何理。”

    静慧还惊讶于她的吃相,子桀倒是觉得见怪不怪,只听玄烈缓缓说道:“丫头,小子,你可知荆玄有多少弟子,多少亭台楼榭,多少条石子路,又有多少块大理石板?”

    “我知道这些做什么?”天瑶甚是无语。

    “你自然不必知道,然而我们确是要知道的。”玄烈抿一口茶继续说道:“荆玄不比朝廷,我们这里的每座楼阁都是先辈们白手起家自己建起来的,连你身上这衣料,也是我们自己花钱养蚕雇的织娘一丝一缕织起来的,若说荆玄有什么银子来源,倒是真没有,唯一一点暴发户给我们的银子不收,我们早就成了丐帮了。再者说,我从未觉得收下这些银子哪里不对,你师傅我没偷没抢,亦是没杀人没犯法,你若是有一天见了我收那些穷人的钱,那我这长老的位置,我这剑,统统给你如何?”

    “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创业啊,荆玄这么多树啊铁啊的,都是摆设么?”天瑶道。

    玄烈听完大笑,“你是继你父亲之后第二个说这话的人。你看看这天下,四海九州,那个修仙的门派还自己做生意?再说,有道是,劫富济贫,那些富人的钱,不要白不要,我自年轻时就与你父亲在山下招摇撞骗了,专骗那些个赚不义之财的富人!”说罢又将一个银锭递与天瑶,道:“看看这锭子下面!刻着什么?临江大明府!官家的人,江湖势力自不比重家,钱财上可是并不比重家差到哪儿去的,临江三年前时疫盛行,重家几欲倾家荡产,你重伯父不顾己身连夜奔出临江,来我荆玄寻求药材,你楚府不也捐了大量药材?那大明府却与朝廷上报为小事一桩,自将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占为己有。莫说我收这点儿银子,就是他将家产给我,我也不吭一声的收下!”

    天瑶见他说的面红耳赤,便知其是动了情了,无奈笑道:“这茶水是水换成酒了?瞧你还撒泼了,你刚才说的什么来着?若是有一天我逮住你收穷人的钱,你就将长老的位置给我。”

    静慧见状,嗤笑道:“师兄,这我可当证人了,可是你自己把自己坑了的。”

    却说另一边,墨染正被人扶往住处。

    “这上山的路走来总要费些力气,真是麻烦公子了。”墨染道。

    “无妨,我的住处也在山上,何况是我将姑娘弄伤的。”那少年道。

    墨染笑道:“方才人潮拥挤,谁伤的也未知,原是我不小心。公子今番扶我回去,实在感谢,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我姓关单名一个仲字,敢问姑娘芳名?”

    “墨染。”

    关仲见她身穿着荆玄新弟子的衣服,便道:“姑娘来的倒是早,才不过正午,已换上了衣服。”

    墨染闻言,只道:“我住在楚江城,便早到了会儿。”

    关仲笑道:“姑娘原是当地人,曾闻半月前楚江蒙受天灾,今番可恢复了不少?”

    “应是恢复了不少吧,我并不在灾区,也算是万幸。公子是哪里人?”墨染道。

    “临江人,此番前来因与父亲闹翻,便离家出走,四处漂泊。所幸荆玄招收弟子,于是找到了这番去处。”关仲道。

    墨染听罢,少不得想起自己的身世,便道:“想家中父母必会担心,你独自一人漂泊,若无经济来源,想必要吃不少苦。”

    关仲笑道:“可不是!来之前已饿了好几天,所幸荆玄不收学费,我已是身无分文。我准备一切安排妥当便给家父写信,言说我在荆玄,他不必担心。”

    墨染应了声,便低头走路,偶见关仲随身带的玉佩,所篆刻的形状甚是熟悉,细想来曾从楚仞的书案上见过,听天萧说,此是临江大明府的专门信物,此内的任何人都得携带一块,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便笑道:“公子原是临江大明府的人。”

    关仲闻言,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玉佩未曾卸下,笑道:“我竟如此粗心,未曾将其卸下,闻言荆玄最忌攀比家世,幸亏姑娘提醒的早。”

    墨染道:“无妨,只要心中不攀比又何惧表面呢,还有,公子还是叫我墨染的好。我江湖中人,男女身份没必要分的太清。”

    关仲笑道:“如此甚好!既然这样,也烦请姑娘叫我子仲不要再称公子了。”

    二人相视一笑,转眼间便到了榕树旁。

    墨染道:“我到了,关兄可进去坐坐?”

    关仲笑道:“染妹既邀请我,岂有不去之理?”

    说罢,关仲自搀扶墨染进了院落,于庭院中花田旁石桌上休息。墨染刚要起身泡茶,关仲忙道:“无妨,我帮你倒便可。”奈何她百般婉拒,只得扶她自己去拿了茶叶来,关仲又道:“还是坐下罢,我来倒水。”说罢,便将茶泡了。

    二人正闲谈着,只见子桀、天瑶被天萧揪着耳朵回来了。

    墨染见状正要起身阻拦,奈何脚伤不便,被关仲拦下。天萧见有客人在,不便发火,只得松了二人的耳朵,狠瞪他俩一眼,转身看向关仲问道:“这位是?”

    墨染忙道:“我在山下无意间伤到了脚,幸而关公子扶我回来。便留他坐坐。”

    天萧见关仲手中拿的玉佩,笑问道:“是临江大明府的人?”

    关仲闻言起身行礼,道:“正是,我是大明府明王幼子。”

    墨染道:“子仲兄因与父亲不和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时间身无分文,恰好荆玄收弟子,便来了这里。”

    天萧见关仲身上衣服已经破损了好几处,大明府公子的金冠也未曾带着,便笑道:“原是如此!恕楚某招待不周,我是楚江城楚府的长子楚天萧,奉父之命携弟妹来此求仙问道。”

    关仲闻言,忙道:“原是楚府的大公子!久仰大名了,你的名声江湖可是传遍了,都说你为人热情好客,谦逊知礼,可谓是——,”

    “——那你听说过我没有?我是楚府的二小姐?”天瑶问道。

    “——他在临江,怎么会听说你!你可听说过我?我也在临江,重家堡堡主的幼子.”重桀也闻言问道,二人话还未说完便被天萧瞪了回去。

    天萧笑道:“我这对幺弟幺妹顽劣得很,刚刚闯了祸回来还未教训,子仲兄弟不要见笑。”

    “何来见笑之谈!我身为大明府次子违抗父命离家出走,落得衣衫褴褛的下场,又怎会见笑别人?!”关仲笑道。

    “子仲说笑了,子仲虽衣衫褴褛却也仍让人觉得神采奕奕,气宇不凡呢。”天萧笑道。

    关仲留于庭院中与众人说笑一阵,由天萧送回了住处。

    至深夜,天瑶与子桀在天萧房里,未能回屋睡下。

    “你们可知此时留你们在这里是为何?”天萧问道。

    “我不明白,那个关仲是大明府的人,你明知道大明府一向中饱私囊,又为何要与他们的二公子结交?”子桀道。

    “留你们便是这个原因,你们俩心里的疑惑太多。总要跟你们理清了才可。瑶儿,你呢?”烛光晃来晃去,屋里灯光阑珊,三人围着烛火坐着,

    “我跟石头一样,但是玄烈师父并不是那等人,是我的错。”天瑶低声嘟哝道。

    “你错在哪里?”天萧问道。

    天瑶沉吟片刻,“我不知道。”

    天萧抚头,无奈地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倘若玄烈师父心胸并不宽广,你今番的话便是出语中伤?倘若正如你想的这样,你的下场又会是如何?你不要以为凭父亲与荆玄长辈们的关系,便可保你永远无虞。相反,若是荆玄有一天真的要更正风气,凭我们的关系,出一丁点儿的差错,便会成为他们用来杀鸡儆猴的工具。”

    天瑶眼神有点恍惚,甚至有些失落,“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为什不走?”

    “回哪儿去?”

    “回家。”

    天萧灯光下的笑容看起来极为惨淡,“我们回不去了,父亲们好不容易铁下心将我们送到这里,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重桀问。

    “早晚有一天,他们老去,我们总要继承他们的责任和义务,以及他们的身份。那就意味着,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做一位公子哥儿,做一位娇生惯养的小姐。相反,我们要承受委屈、压力,我们要经历挫败、背叛,我们要学会翻云覆雨,勾心斗角,更要感觉如鱼得水的活在这个世道上。”天萧尽量柔和了语气与他们说,希望这些话可以如涓涓细流流淌进他们的血液。

    “.。”二人一时无语。

    “不要以为你们承受不了,我和子华早已置身于内,你们还晚些时候担起这些责任。”天萧继续说下去。

    “我大哥。。他为何不来?”重桀问道。

    “子华自有他的道理,你们要知道,人这一生也需要因为责任牺牲掉一些东西。”

    “我大哥牺牲了什么?”重桀闻言忙问道。

    “怎么这么严肃起来?”天萧笑起来,“不要怕!小鬼!我在你们身边,怕什么?不过是打一顿骂一顿的功夫罢了,等你们到了我这个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照样很快乐。不急于一时。人总是要慢慢长大的,只是现在你们大了,做事总不要那么冲动。子桀,今天关仲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对人家这么严肃做什么?关仲与他父亲不和,我看他言谈举止并不像明王,倒有些江湖人士的意气,我在家时听说大明府二公子不满其父亲对临江时疫和楚江天灾的态度,离家出走,如今看来到时有些可信。”

    “那你不早说?”重桀几欲跳起来。

    “我怎么知道他会往荆玄这儿来?”天萧笑道。

    “那我对人家那番态度。。”重桀有些内疚。

    “无妨,正好加深他与他父亲的矛盾,这更能让他站在对的立场。”

    三人聊至深夜方才散去。那夜,天瑶记住了他长兄说的一句影响她一生的话:“人是要花费时间来认识的,永远不要凭短时间内对一个人的印象来判定他。”当然,那时的她只是记住了。

    过了几日,荆玄正式开课了。这不仅类似于御剑的课程,所谓文课武课,荆玄重视弟子对于道法的感悟,招式、剑法等,对荆玄创始人天元道师来讲,道法是其本源,只有领悟了道法,方可掌握万物运行的规律,以及事物本身的区别。

    这对于新弟子来说,是极难迈过去的坎。对于天瑶子桀来说,那是压根儿不想迈过去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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