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反抗！高举双手！”
一走出那个地方，面对的就是好几个早已画好的攻击魔法阵和气势汹涌的士兵。
能看出士兵们的困惑，因为受过这么多考验走到这里来的人，基本都不能站立了……
然而，眼前的两人却好端端的……
“你们真的想攻击我们？我们可是重要的研究材料。”
士兵们对研究材料这四个字起了反应，动作变得迟钝了起来，“你说……研究材料？你是怎么知……”
“没错，就是研究材料，参谋殿下不是在收集像我们一样优秀的人吗？为了伟大的强国计划……要是筋疲力尽的我们被错手杀了，你想想后果……”
士兵们都动摇了起来，他们相互看着对方作出眼神的交流。
也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动作，产生了些许的可乘之机。
风吟从莲的身后一个箭步上前去，踢中了最前方的人，动作准确而狠辣。
“你……”正在倒下士兵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尚未落地的风吟便一脚踩到了他的肚子上借力再次跳起来，毫不间断地开始攻击下一个目标。
趁这一瞬间莲拔出了藏于衣服内的匕首割断了另一个士兵的颈脖，鲜血飞溅，建筑内无形的血腥味化为了实体！
两人的速度快得士兵们根本没机会发动那些早已绘好的魔法阵！
——魔法和异能什么的都好，人的精神和体能是最重要的生命力与攻击力。
现在的两人对所谓的魔法、异能甚至于魔眼、恶魔之力都有着抗拒感，莱修是先于两人察觉到这一切，教育方针才会那么特别吗？
在这个建筑用任何特殊的能力都有可能被那个人察觉，最原始的拳打脚踢、刀光剑影却是最有效和安全的方式。
又一个人被扭断了脊柱，另一个人被刺穿了心脏，发出了惊人的哀号声。
并不是他们无能，而是过于依赖魔法的人根本不懂得如何用手脚防御和攻击！
踩碎了最后一个男人的肋骨，才套上士兵们的衣服，风吟就听到另一头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援兵的速度还真快。
“这边！”一把拉过风吟，莲带着她朝脚步声的反方向跑去，“地板上那些刻了魔法阵的红色的地砖不要踩，会自动检查有没有外人侵入，我踩到没事，你踩到就……”
“白色呢？”一边跑一边还要注意脚下，却发现相当数量的白色地砖也刻画了看不懂的图案。
“白色那些是我以前画的，不用管。”莲持续跑着，这是风吟第一次觉得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要是潜入就可能不被发觉，但是尽可能不被那么快追踪到就好！”
激战之后的逃跑令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也快要打结了，因为一瞬间的迟疑和踏错一步，都有可能造成致命伤！
两人最后跳出了窗口，沿着墙壁外围的管道爬上了二楼的厨房，钻入了刚好够一人进入的烟囱继续往上爬行。
“手抓住那些凸起的砖头，脚也踏着这种凸起来的地方。”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况下，莲让风吟在他的上面爬行、自己垫底，还不忘给风吟下简单的指示，“一直顺着往上爬的话……可以从上方那块凹下去最厉害的缝隙里，看到我母亲以前被关着的房间。”
“嗯。”这里的每一块砖头都沾满了油烟和灰尘，以前的莲……在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里面，只能以这种方式见到母亲一面吗？
“或者是故意偷懒不避开莱修的攻击，受重伤后他会带我过去……让她帮我疗伤。”回想起来，正是自己那时候的任性，让父亲察觉了母亲并没有完全疯掉吧。
“嗯……我们，会一起回去的。”
“离那些士兵全面出动，大概还有三分钟。爬得快的话，五分钟就能到最高的楼层了。”
最高的楼层，棉花说她就被关在那里。
“两分钟的时间差……感觉像永远那么久呢。”不自觉地加快爬行的速度和每一个动作的距离，风吟在心中静静地算着时间。
爬到了最上面了，这里是烟囱最狭窄的地方，“外面的房间就是了么？”
“不，还要再隔一个房间，先进去吧。”莲咬紧牙关，“炸开这里！”
炸开这个狭小的管道，就像我们最初相遇时的那样！
啪嗒！
风吟照着莲的命令破坏了烟囱，却是以比两年前温和多了的方式。
本来没有门，但是终究是被炸出了一道门。
小时候的无奈之举，却成就了现在的潜入路线，杜克8226；艾格奈斯，如果你知道这一点的话，会有什么想法呢？
进入这个房间，却令风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
这是……什么？
偌大的房间之中，摆着许许多多的……人？
有无数个完全封闭的容器，每一个里面都关着人。
但这些人早已不能称为人了，全身都是缝线和刺入身体的魔法刺青……
把人最好的部分选出来，把不同人的强壮的手和强壮的脚和高智商的脑袋缝合，刻上可以增幅能力、让人过度作战、甚至于全身腐烂也不会感到痛的魔法刺青。
这些实验品全都活着，活着，用迷惑而哀伤的眼神看着突然来到的两人。
没有求救的眼神，没有吃惊的眼神，完全死心的眼神。
然后……风吟看到了那个。
“是……我……”话卡在了喉咙的深处，风吟被自己的话堵住了气管，无法呼吸。
摆放在正中央的那个试验品，是风吟，是风吟被莲杀死之前的……那个发育不全的躯体的风吟。
如果是像上次那般，看到的全部试验品纵使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都没有心灵也罢，但是……
但是……被关在容器之中的那个小小的风吟，作为完全制造品的她，纵使不像周围的人那样全身缝线……
她在哭，哭着敲打这个容器。
她的心脏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和莲杀死风吟时刺的地方一模一样——但是她没死，她在哭，在拼命地敲打容器。
那……我是谁？
“我……我是谁？”风吟喃喃地说着，肩膀不断抖动着，“莲！”
“冷静下来！”莲紧紧地固定住风吟的双肩，“不要过去！说不定是陷阱！”
“陷阱？”这两个字让风吟往前冲的趋势停了下来，用不解的神情看着莲，“你看到……你看到在哭的我就在你眼前……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
“那个不是你！”捏住风吟双肩的手更为用力，但莲却无法控制力度，“相信我，你就是你……我的父亲最擅长就是玩这种把戏！”
“不……她活在我的面前！被刺了一刀，被关着，在哭！”
活着？容器里面那个风吟真的活着吗？
莲咬紧牙关，原本冷却下来的血液终于沸腾起来，在体内循环着，“看清楚！想清楚！你就在这里，你就是风吟！那个人不是你！”
“有没有这个可能性？”风吟突然静了下来，发出了无比低沉的声音，“我是虚构的，只是把一模一样的记忆和性格输入了这具身体……对你们来说，这么点事情很简单吧？”
她赤红的双眸缓缓地扫过这里所有的实验体，最后还是停留在了那个和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风吟上面。
“你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救出母亲和报答莱修……并不是真的喜欢上我，只是把这一切作为我协助你的导火线。这就是你的目的，你一定在等待这一刻……证据就是你最珍惜的回忆里面没有我，我被关在容器里哭泣你却不会同情。你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了我。”
莲凝视着风吟，陷入了沉默。
不珍惜？不同情？
利用？
风吟，你真的这么想吗？
不是吗？
心底传来了质问的声音，并不是风吟的声音，而是莲自身的声音！
你没有利用她吗？一丝一毫都没有？
你没有欺骗她吗？一字一句都没有？
你没有爱上她吗？一分一秒都没有？
说啊！你说啊！快回答她的话！
如果她真的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的话，就快打消她的顾虑！
明明清楚时间无多、刻不容缓，莲的双脚却是像被打了石膏那般沉重！
“快！找出侵入者！”外面传来了士兵的呐喊声和奔跑声。
“风吟，这里很危险。”莲抓起了风吟的手腕往可以遮蔽的地方跑，风吟并没有抵抗，她踉跄着跟随了几步，肩膀撞到了一个容器，她就这么滑了下去，垂下了头。
“对不起……莲。”双眼睁到最大，几近要发青的嘴唇间传出了道歉声，“对不起……我……我不是……”
她的双手紧紧地拽着莲的衣服下摆，就像是溺水者捉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
“我懂，你这么做只是想保护我……你只是想我冷静一些……我……我又把事情和责任都推给你，一次次地弄脏你的手。我不想承认自己的胆小，才责备你、质问你……”
莲看着风吟的全身不断颤抖，在那样的地狱走过一圈之后，无论是谁都会变得多疑和脆弱吧。
“每一次你都想让我远离那些麻烦，所以总是会悄悄地离开……我明明知道的，你并不是想利用我……”
“……是利用。”
风吟抬起头，平日精致的脸蛋有着污渍和不属于她的血迹。
“你没猜错，我的目的只有杀死那个人，救出我的母亲，还有报答莱修的保护……我从一开始那些故作帅气的离开，其实是想你更加死心塌地那样追上来跟我在一起。你……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听话……”
“莲？”风吟避开了莲的视线，无法直视。
“我需要你，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没办法反抗他，你对我而言是最强的王牌，我一直思考要怎么利用你的心软和孤独……刚才的事情就是答案，我只是……为了达成目标，利用了你……”
“……你在说什么？”风吟松开了紧抓着他衣摆的双手，血色褪尽。
莲蹲下平视着风吟，强迫她正视自己，“我不会要求你原谅我，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
“不……我无法理解，一句都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是吗？
风吟，你也学会我这样满嘴谎言了吗？
你是理解的，你懂得我说的每一句话，你现在肯定恨不得杀了我吧！
突然感到了杀气，莲马上回头，发现得太晚了！
“风吟，趴下！”
莲奋力推开风吟，就在那之后的半秒不到，冲击袭来，强而有力的闪电袭来。
好烫，好痛。
莲张嘴想说话，风吟，快逃，我的声波反射对闪电魔法有效。
但是他无法发出声音，体内有着燃烧感。
“莲！”
“莲！你听得到我的话吗？”
他看到风吟大叫着向他伸出手，连指纹的纹路都看得那么清晰，鲜明得不像身处于现实世界一样。
“漂亮，不过游戏就到此为止了。”响起了拍掌声，不知何时包围了众人的士兵让开了一条路，一名男人从中间走了出来。
“不过，你们还是过于轻敌和儿戏了。”男人说着拉了拉手中的铁链，一个有着和莲一样浅金色眼眸的女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这是莲的……妈、妈妈？”两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女人，这还是莲的妈妈吗？
除了眼睛以外……已经完全找不到她是莲的母亲的证明了。
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的皮肤，刻满了各种各样的魔法刺青！
“风吟！听我说……”她似乎想说什么，结果被男人毫不在乎地用力捏住了脖子，失去了声音，早就疲惫不堪的她终究是晕了过去。
“想救她吗？她或者风吟，我亲爱的儿子，你就选一个吧……你肯定会选这个全身刺青的女人的，然后恶魔王就归我了。好了，不需要回答就有答案了，恶魔王……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等你的小情人抱你过来？”
“我自己过来。”风吟放开了莲的手，双目下垂。死心了那般说道，“你……放过他们母子。”
全身冒汗，害怕得要命，风吟根本不敢去听莲的回答。
只要走过去就好了吧，那样一切就结束了，让一切都结束。
迈开第一步，脚划过的弧度才到一半……
“别去。”早已倒下的莲支起了上半身，拉住了风吟的手，声音嘶哑，“他是个骗子，过去了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感情还真好，那接下来是把我和你的母亲杀掉，成就你们的爱？”男人讽刺地笑着，“还是说你们一起去死，这样也不错，你们对昼国的掌控权就会落到我手上了。”
说着男人命令士兵们绘出无数个攻击魔法，对准了两人，逼着他们作出选择。
能用恶魔之力单独攻击莲的妈妈以外的人吗？答案是不可能，风吟力量的精确度不足，而且士兵们的魔法攻击会比这先一步杀了两人。
也许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吧，风吟抱紧了莲，用左手护着他的心脏。
那是一只沾满了莲身上的血的手，瞩目惊心。
是吗……风吟，这是你的愿望？
莲靠在她的身上，用力呼吸着，身体仍旧使不上力气。
既然如此，我不要闭上眼睛，我想看着最后的结局。
风吟抱着自己的手力度加大，就像做恶梦的小孩子生怕失去怀中的娃娃一样。
那就这样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的眼睛到最后一瞬间都会看着我们的尽头。
耳边传来爆炸声，士兵和男人胸前都盛开了深红的花朵，花瓣散落了一地。
咦？
男人蹒跚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蛋扭曲成难以理解的形状，整个人靠在墙壁上，然后直接滑坐下去，嘴里也不断吐出深红色花瓣。
莲深呼吸，却无法直接顺利地吐出混浊的空气。
那不是花瓣啊……是血。
鲜血飞溅，染红了男人的下半身。
莲能吐气了，他转头看着抱着自己的风吟。
“风吟……你……”
就在刚才两人被打中飞出去时候，撞到了某个容器。
抱着莲的风吟……她的右手还残留着画出魔法的痕迹，那只是一个小得微不足道的攻击魔法。
却在千钧一发的时机破坏了容器……
另一个风吟……一瞬间就给了这些人致命伤？
“我不是……她。”对此她从容器走出来笑了笑，明明心脏还有着一个洞，她却朝坐在地上的莲和风吟笑了笑，用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笑着，“都不记得我了吗？”
说完，她的轮廓产生了变化，身影被白光包围着。
再度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是一个白发男子。
“你……”
“看来还有印象呢。”他点了点头，泫然欲泣地笑着说道，“我曾经答应过一定要杀了你……但是我终究无法下手，所以借用了莲的意志……啊啊，还有，莲的那份珍贵的回忆是在遇到你之前就被取走了的。”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白发男子用这种表情看着风吟。
看着两人的眼神，他有点困扰地抓了抓头，“呃……也就是说，其实是我一开始就计算了莲……刚才在里面哭那个状态是做给外人看的幻觉……所以……”
“嗯。”风吟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坚持到现在……谢谢你。”
不需要解释了，想通了。
早就察觉到翰兰异常的风吟，拜托这个人杀了自己。
但是他……下不了手，于是他取走了莲重要的回忆，去跟那个能实现愿望的神交换了愿望，最后在莲杀了她的时候，再成为让她复活的祭品……结果，他居然坚持到现在还没被彻底侵蚀！
“谢谢你……坚持到现在。”
作为祭品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很满足地笑了，然后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好怀念的感觉，但……仍旧找不回这一份回忆，想不起他的名字，直到他走的最后一刻！
眼泪，从风吟的眼眶流了出来。
除了谢谢和用笑容目送他，她根本做不出更多的事情去回应这一份感情！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倒在地上的杜克？艾格奈斯走去。
模糊不清的呢喃从这个男人的嘴里传出，“恶……恶魔王，给我个痛快……”
求死吗？向恶魔王？
“救、救救我……好痛……”前一刻还嚣张无比的人，这一刻却在寻求解脱，何等讽刺！
“救救我？你要我救你？”风吟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声音颤抖着，泣不成声，“……我刚刚才听到一模一样的台词，就在那个黑黑的迷宫里，那座人肉山……”
这时莲终于扶着墙站了起来，虽然身体被电击重伤，但他现在已经缓过来了，甚至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了，因为有着比疼痛更为令他在意的事情。
一定要拉住风吟才行，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了。
风吟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渍和血液留下，混浊的泪液一滴滴地滴到了男人的脸上，“刚才那个消失了的人，他肯定也不想消失的，他肯定想我救他、或者多陪陪他……但是我直到现在都还想不起他的名字……还有那一百万被我杀掉的士兵，有多少是无辜的百姓？别人都在寻求救赎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制造更多的罪恶？引起战争？”
“拜托你，让我死掉……好痛……”
“我救不了……救不了任何人……我只是自以为我是救世主……”
“给我个痛快……”血液持续着从男人的心口流出，却仍达不到立刻毙命的程度，他只能继续哀求着希望的尽快来临！
“我……救不了任何人，我是恶魔王。”
风吟的手缓缓举起，眼见就要触碰到男人的时候，手被莲抓住了。
“风吟，够了。”
风吟回头，用哭得更为红肿的双眼看着莲。
她看到那双温暖的浅金色眼眸闪过悲哀，那是怜悯风吟的悲哀。
“莲，我……”
“风吟，你没必要再杀人了，不要再背负下去了。”
“但是……”
“已经够了，风吟……我只是，想你多笑一笑，少去接触血腥。”
抱住了风吟，让她的头埋到了自己的怀中，莲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慌乱地喘息着，每呼吸一下，颈脖的深处就会传来抽泣那般的丝丝声，手指不断地抽搐着，大概不管他的话，要这样同几个小时才能死去吧。
抱紧了怀中的风吟，莲用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声音问道，“痛苦吗？”
看到莲走到了身旁，男人的声音梗咽起来，“我……被兄弟陷害，放逐出国……本来我才是昼国正统的继承人……我好恨……”
“是吗？”
“我……有罪……”
“是吗？”
“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忘记了你们……你们的痛楚跟我是一样的……”
“嗯。”
“对……不起……”
“嗯。”
“原谅……我。”
“不，我不要原谅你。”莲伸出手触摸到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着，“但是，为了她……我送你最后一程。”
莲的手捂住了男人的鼻子和嘴巴，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呼吸。
“我的能力并不止杀人……是她告诉我的……我用我的声音……为你朗读一段歌剧。”
男人被遮住了半边脸的他看不出感情，但他的双眼湿润起来。
“明日复明日，一步紧接一步地爬或走，至—死—方—休！
但我们所有所有的昨日，只是指向愚蠢之极的虚无毁灭的道路！
熄灭吧！就此熄灭吧！那微弱而短促的烛光！
人生不过是一个匆匆移动的影子，一个在孤寂的舞台上自演自导的可怜人！
登场片刻，便消失无踪，纵使充满喧哗和骚动，却也终会拉上银幕！”
有力而富有情感的朗读，带走了痛苦挣扎的灵魂，就像蒲公英被夏风吹散一样，莲的朗读让人痛苦的灵魂从肉身中抽离。
在知道莲的母亲出事了的前一天，那是怎么样的天气呢。
那是一个介于秋高气爽和东阳暖心之间的日子，一只可爱的熊猫兔宝宝出生了。
堆满书的房间里，除了莲的朗读声以外寂静无声，晚霞退散后的北风呼啸也难以置信地没有干扰到这个小小的剧场。
那个时候只是一时的风停吗？还是说风吟沉迷于他的朗读，耳朵里除了莲的声音，对其余的声音全都充耳不闻了呢？
就连现在也是这样，血液的流动声、士兵们死前的低吟声、甚至于一直环绕在脑海之中的那座人肉山的挤压声，都一一远离了她的耳边。
满足的心情、悲苦的感觉，还有那种种无法为之命名的万千思绪交缠混合在一起，充斥了风吟的内心。
朗读了整整一章之后，声音停了下来。
如同被宁静催促那般，风吟探出头来，正好看到莲的手刚好从男人的脸上收回来。
“走了？”
“嗯，呼吸停了。”
男人紧闭着双眼，脸上仍有泪痕，但却没有痛苦的扭曲。
莲的朗读声，带走了痛苦的灵魂。
“这样……好么？”
莲，你不是恨他吗？
“这样就好，我们回去，一起回去。”摸了摸风吟的头，莲拉着她站了起来。
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他并不会像父亲那样被仇恨蒙蔽，也不会因此而伤害到重要的人。
莲用行动，作出了这一点证明。
我们一起回去。
咀嚼这六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字眼，风吟扛起了莲的母亲的一边，另一边由莲扛着。
一起回去。
回到那个有着无数书本、有着鲜花的芬芳和朗朗阅读声的地方。
我们回去，一起回去。
“风吟，还有力气走下去吗？也许还会遇到后面赶过来的士兵……”
莲的母亲醒来后应该会很惊讶吧，一柜子一柜子的书本，多得自恋狂的镜子都没地方放了。
“逃脱路线……已经拜托过莱修了，他会把这附近的重力调整，我们直接跳下去就好。”
我们还养了很多可爱的兔子，莲泡的红茶很好喝哦。
“他变得那么听你的话了？”
所以……即使全身都是魔法刺青，你也要加油活下去喔，阿姨。
“他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反正我默认他会帮忙了。”
记得要尽快醒来，威胁你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话？”
走到窗边，两人果然看到花盆、石头什么的都浮在了半空，即使掉下去也不会受伤的失重状态。
“他说……”一个少了条筋的大小姐和一个举世无双的自恋男，居然要改变这个世界，实在是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种话……风吟，你是怎么听出他是肯协助你的？”
“书上说，这种人叫傲娇。”
“……”
“唔哼？”
“不谈这个了，我的鸡皮疙瘩也要起来了……我们回去。”
“嗯，我们回去！”
对两人来说，对方都是无可替代的、唯一的，伙伴、战友、恋人。
不在乎损益，没有欲望或者索求，没有计算或者利用，只是为了对方而活。
主仆关系什么的就……
踏出了窗台，阳光倾注而下。
光芒笼罩了所有的一切。
风起，云涌。
花开，花落。
云卷，云舒。
我们一起回去。
一走出那个地方，面对的就是好几个早已画好的攻击魔法阵和气势汹涌的士兵。
能看出士兵们的困惑，因为受过这么多考验走到这里来的人，基本都不能站立了……
然而，眼前的两人却好端端的……
“你们真的想攻击我们？我们可是重要的研究材料。”
士兵们对研究材料这四个字起了反应，动作变得迟钝了起来，“你说……研究材料？你是怎么知……”
“没错，就是研究材料，参谋殿下不是在收集像我们一样优秀的人吗？为了伟大的强国计划……要是筋疲力尽的我们被错手杀了，你想想后果……”
士兵们都动摇了起来，他们相互看着对方作出眼神的交流。
也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动作，产生了些许的可乘之机。
风吟从莲的身后一个箭步上前去，踢中了最前方的人，动作准确而狠辣。
“你……”正在倒下士兵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尚未落地的风吟便一脚踩到了他的肚子上借力再次跳起来，毫不间断地开始攻击下一个目标。
趁这一瞬间莲拔出了藏于衣服内的匕首割断了另一个士兵的颈脖，鲜血飞溅，建筑内无形的血腥味化为了实体！
两人的速度快得士兵们根本没机会发动那些早已绘好的魔法阵！
——魔法和异能什么的都好，人的精神和体能是最重要的生命力与攻击力。
现在的两人对所谓的魔法、异能甚至于魔眼、恶魔之力都有着抗拒感，莱修是先于两人察觉到这一切，教育方针才会那么特别吗？
在这个建筑用任何特殊的能力都有可能被那个人察觉，最原始的拳打脚踢、刀光剑影却是最有效和安全的方式。
又一个人被扭断了脊柱，另一个人被刺穿了心脏，发出了惊人的哀号声。
并不是他们无能，而是过于依赖魔法的人根本不懂得如何用手脚防御和攻击！
踩碎了最后一个男人的肋骨，才套上士兵们的衣服，风吟就听到另一头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援兵的速度还真快。
“这边！”一把拉过风吟，莲带着她朝脚步声的反方向跑去，“地板上那些刻了魔法阵的红色的地砖不要踩，会自动检查有没有外人侵入，我踩到没事，你踩到就……”
“白色呢？”一边跑一边还要注意脚下，却发现相当数量的白色地砖也刻画了看不懂的图案。
“白色那些是我以前画的，不用管。”莲持续跑着，这是风吟第一次觉得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要是潜入就可能不被发觉，但是尽可能不被那么快追踪到就好！”
激战之后的逃跑令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也快要打结了，因为一瞬间的迟疑和踏错一步，都有可能造成致命伤！
两人最后跳出了窗口，沿着墙壁外围的管道爬上了二楼的厨房，钻入了刚好够一人进入的烟囱继续往上爬行。
“手抓住那些凸起的砖头，脚也踏着这种凸起来的地方。”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况下，莲让风吟在他的上面爬行、自己垫底，还不忘给风吟下简单的指示，“一直顺着往上爬的话……可以从上方那块凹下去最厉害的缝隙里，看到我母亲以前被关着的房间。”
“嗯。”这里的每一块砖头都沾满了油烟和灰尘，以前的莲……在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里面，只能以这种方式见到母亲一面吗？
“或者是故意偷懒不避开莱修的攻击，受重伤后他会带我过去……让她帮我疗伤。”回想起来，正是自己那时候的任性，让父亲察觉了母亲并没有完全疯掉吧。
“嗯……我们，会一起回去的。”
“离那些士兵全面出动，大概还有三分钟。爬得快的话，五分钟就能到最高的楼层了。”
最高的楼层，棉花说她就被关在那里。
“两分钟的时间差……感觉像永远那么久呢。”不自觉地加快爬行的速度和每一个动作的距离，风吟在心中静静地算着时间。
爬到了最上面了，这里是烟囱最狭窄的地方，“外面的房间就是了么？”
“不，还要再隔一个房间，先进去吧。”莲咬紧牙关，“炸开这里！”
炸开这个狭小的管道，就像我们最初相遇时的那样！
啪嗒！
风吟照着莲的命令破坏了烟囱，却是以比两年前温和多了的方式。
本来没有门，但是终究是被炸出了一道门。
小时候的无奈之举，却成就了现在的潜入路线，杜克8226；艾格奈斯，如果你知道这一点的话，会有什么想法呢？
进入这个房间，却令风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
这是……什么？
偌大的房间之中，摆着许许多多的……人？
有无数个完全封闭的容器，每一个里面都关着人。
但这些人早已不能称为人了，全身都是缝线和刺入身体的魔法刺青……
把人最好的部分选出来，把不同人的强壮的手和强壮的脚和高智商的脑袋缝合，刻上可以增幅能力、让人过度作战、甚至于全身腐烂也不会感到痛的魔法刺青。
这些实验品全都活着，活着，用迷惑而哀伤的眼神看着突然来到的两人。
没有求救的眼神，没有吃惊的眼神，完全死心的眼神。
然后……风吟看到了那个。
“是……我……”话卡在了喉咙的深处，风吟被自己的话堵住了气管，无法呼吸。
摆放在正中央的那个试验品，是风吟，是风吟被莲杀死之前的……那个发育不全的躯体的风吟。
如果是像上次那般，看到的全部试验品纵使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都没有心灵也罢，但是……
但是……被关在容器之中的那个小小的风吟，作为完全制造品的她，纵使不像周围的人那样全身缝线……
她在哭，哭着敲打这个容器。
她的心脏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和莲杀死风吟时刺的地方一模一样——但是她没死，她在哭，在拼命地敲打容器。
那……我是谁？
“我……我是谁？”风吟喃喃地说着，肩膀不断抖动着，“莲！”
“冷静下来！”莲紧紧地固定住风吟的双肩，“不要过去！说不定是陷阱！”
“陷阱？”这两个字让风吟往前冲的趋势停了下来，用不解的神情看着莲，“你看到……你看到在哭的我就在你眼前……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
“那个不是你！”捏住风吟双肩的手更为用力，但莲却无法控制力度，“相信我，你就是你……我的父亲最擅长就是玩这种把戏！”
“不……她活在我的面前！被刺了一刀，被关着，在哭！”
活着？容器里面那个风吟真的活着吗？
莲咬紧牙关，原本冷却下来的血液终于沸腾起来，在体内循环着，“看清楚！想清楚！你就在这里，你就是风吟！那个人不是你！”
“有没有这个可能性？”风吟突然静了下来，发出了无比低沉的声音，“我是虚构的，只是把一模一样的记忆和性格输入了这具身体……对你们来说，这么点事情很简单吧？”
她赤红的双眸缓缓地扫过这里所有的实验体，最后还是停留在了那个和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风吟上面。
“你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救出母亲和报答莱修……并不是真的喜欢上我，只是把这一切作为我协助你的导火线。这就是你的目的，你一定在等待这一刻……证据就是你最珍惜的回忆里面没有我，我被关在容器里哭泣你却不会同情。你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了我。”
莲凝视着风吟，陷入了沉默。
不珍惜？不同情？
利用？
风吟，你真的这么想吗？
不是吗？
心底传来了质问的声音，并不是风吟的声音，而是莲自身的声音！
你没有利用她吗？一丝一毫都没有？
你没有欺骗她吗？一字一句都没有？
你没有爱上她吗？一分一秒都没有？
说啊！你说啊！快回答她的话！
如果她真的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的话，就快打消她的顾虑！
明明清楚时间无多、刻不容缓，莲的双脚却是像被打了石膏那般沉重！
“快！找出侵入者！”外面传来了士兵的呐喊声和奔跑声。
“风吟，这里很危险。”莲抓起了风吟的手腕往可以遮蔽的地方跑，风吟并没有抵抗，她踉跄着跟随了几步，肩膀撞到了一个容器，她就这么滑了下去，垂下了头。
“对不起……莲。”双眼睁到最大，几近要发青的嘴唇间传出了道歉声，“对不起……我……我不是……”
她的双手紧紧地拽着莲的衣服下摆，就像是溺水者捉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
“我懂，你这么做只是想保护我……你只是想我冷静一些……我……我又把事情和责任都推给你，一次次地弄脏你的手。我不想承认自己的胆小，才责备你、质问你……”
莲看着风吟的全身不断颤抖，在那样的地狱走过一圈之后，无论是谁都会变得多疑和脆弱吧。
“每一次你都想让我远离那些麻烦，所以总是会悄悄地离开……我明明知道的，你并不是想利用我……”
“……是利用。”
风吟抬起头，平日精致的脸蛋有着污渍和不属于她的血迹。
“你没猜错，我的目的只有杀死那个人，救出我的母亲，还有报答莱修的保护……我从一开始那些故作帅气的离开，其实是想你更加死心塌地那样追上来跟我在一起。你……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听话……”
“莲？”风吟避开了莲的视线，无法直视。
“我需要你，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没办法反抗他，你对我而言是最强的王牌，我一直思考要怎么利用你的心软和孤独……刚才的事情就是答案，我只是……为了达成目标，利用了你……”
“……你在说什么？”风吟松开了紧抓着他衣摆的双手，血色褪尽。
莲蹲下平视着风吟，强迫她正视自己，“我不会要求你原谅我，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
“不……我无法理解，一句都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是吗？
风吟，你也学会我这样满嘴谎言了吗？
你是理解的，你懂得我说的每一句话，你现在肯定恨不得杀了我吧！
突然感到了杀气，莲马上回头，发现得太晚了！
“风吟，趴下！”
莲奋力推开风吟，就在那之后的半秒不到，冲击袭来，强而有力的闪电袭来。
好烫，好痛。
莲张嘴想说话，风吟，快逃，我的声波反射对闪电魔法有效。
但是他无法发出声音，体内有着燃烧感。
“莲！”
“莲！你听得到我的话吗？”
他看到风吟大叫着向他伸出手，连指纹的纹路都看得那么清晰，鲜明得不像身处于现实世界一样。
“漂亮，不过游戏就到此为止了。”响起了拍掌声，不知何时包围了众人的士兵让开了一条路，一名男人从中间走了出来。
“不过，你们还是过于轻敌和儿戏了。”男人说着拉了拉手中的铁链，一个有着和莲一样浅金色眼眸的女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这是莲的……妈、妈妈？”两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女人，这还是莲的妈妈吗？
除了眼睛以外……已经完全找不到她是莲的母亲的证明了。
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的皮肤，刻满了各种各样的魔法刺青！
“风吟！听我说……”她似乎想说什么，结果被男人毫不在乎地用力捏住了脖子，失去了声音，早就疲惫不堪的她终究是晕了过去。
“想救她吗？她或者风吟，我亲爱的儿子，你就选一个吧……你肯定会选这个全身刺青的女人的，然后恶魔王就归我了。好了，不需要回答就有答案了，恶魔王……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等你的小情人抱你过来？”
“我自己过来。”风吟放开了莲的手，双目下垂。死心了那般说道，“你……放过他们母子。”
全身冒汗，害怕得要命，风吟根本不敢去听莲的回答。
只要走过去就好了吧，那样一切就结束了，让一切都结束。
迈开第一步，脚划过的弧度才到一半……
“别去。”早已倒下的莲支起了上半身，拉住了风吟的手，声音嘶哑，“他是个骗子，过去了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感情还真好，那接下来是把我和你的母亲杀掉，成就你们的爱？”男人讽刺地笑着，“还是说你们一起去死，这样也不错，你们对昼国的掌控权就会落到我手上了。”
说着男人命令士兵们绘出无数个攻击魔法，对准了两人，逼着他们作出选择。
能用恶魔之力单独攻击莲的妈妈以外的人吗？答案是不可能，风吟力量的精确度不足，而且士兵们的魔法攻击会比这先一步杀了两人。
也许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吧，风吟抱紧了莲，用左手护着他的心脏。
那是一只沾满了莲身上的血的手，瞩目惊心。
是吗……风吟，这是你的愿望？
莲靠在她的身上，用力呼吸着，身体仍旧使不上力气。
既然如此，我不要闭上眼睛，我想看着最后的结局。
风吟抱着自己的手力度加大，就像做恶梦的小孩子生怕失去怀中的娃娃一样。
那就这样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的眼睛到最后一瞬间都会看着我们的尽头。
耳边传来爆炸声，士兵和男人胸前都盛开了深红的花朵，花瓣散落了一地。
咦？
男人蹒跚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蛋扭曲成难以理解的形状，整个人靠在墙壁上，然后直接滑坐下去，嘴里也不断吐出深红色花瓣。
莲深呼吸，却无法直接顺利地吐出混浊的空气。
那不是花瓣啊……是血。
鲜血飞溅，染红了男人的下半身。
莲能吐气了，他转头看着抱着自己的风吟。
“风吟……你……”
就在刚才两人被打中飞出去时候，撞到了某个容器。
抱着莲的风吟……她的右手还残留着画出魔法的痕迹，那只是一个小得微不足道的攻击魔法。
却在千钧一发的时机破坏了容器……
另一个风吟……一瞬间就给了这些人致命伤？
“我不是……她。”对此她从容器走出来笑了笑，明明心脏还有着一个洞，她却朝坐在地上的莲和风吟笑了笑，用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笑着，“都不记得我了吗？”
说完，她的轮廓产生了变化，身影被白光包围着。
再度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是一个白发男子。
“你……”
“看来还有印象呢。”他点了点头，泫然欲泣地笑着说道，“我曾经答应过一定要杀了你……但是我终究无法下手，所以借用了莲的意志……啊啊，还有，莲的那份珍贵的回忆是在遇到你之前就被取走了的。”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白发男子用这种表情看着风吟。
看着两人的眼神，他有点困扰地抓了抓头，“呃……也就是说，其实是我一开始就计算了莲……刚才在里面哭那个状态是做给外人看的幻觉……所以……”
“嗯。”风吟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坚持到现在……谢谢你。”
不需要解释了，想通了。
早就察觉到翰兰异常的风吟，拜托这个人杀了自己。
但是他……下不了手，于是他取走了莲重要的回忆，去跟那个能实现愿望的神交换了愿望，最后在莲杀了她的时候，再成为让她复活的祭品……结果，他居然坚持到现在还没被彻底侵蚀！
“谢谢你……坚持到现在。”
作为祭品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很满足地笑了，然后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好怀念的感觉，但……仍旧找不回这一份回忆，想不起他的名字，直到他走的最后一刻！
眼泪，从风吟的眼眶流了出来。
除了谢谢和用笑容目送他，她根本做不出更多的事情去回应这一份感情！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倒在地上的杜克？艾格奈斯走去。
模糊不清的呢喃从这个男人的嘴里传出，“恶……恶魔王，给我个痛快……”
求死吗？向恶魔王？
“救、救救我……好痛……”前一刻还嚣张无比的人，这一刻却在寻求解脱，何等讽刺！
“救救我？你要我救你？”风吟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声音颤抖着，泣不成声，“……我刚刚才听到一模一样的台词，就在那个黑黑的迷宫里，那座人肉山……”
这时莲终于扶着墙站了起来，虽然身体被电击重伤，但他现在已经缓过来了，甚至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了，因为有着比疼痛更为令他在意的事情。
一定要拉住风吟才行，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了。
风吟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渍和血液留下，混浊的泪液一滴滴地滴到了男人的脸上，“刚才那个消失了的人，他肯定也不想消失的，他肯定想我救他、或者多陪陪他……但是我直到现在都还想不起他的名字……还有那一百万被我杀掉的士兵，有多少是无辜的百姓？别人都在寻求救赎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制造更多的罪恶？引起战争？”
“拜托你，让我死掉……好痛……”
“我救不了……救不了任何人……我只是自以为我是救世主……”
“给我个痛快……”血液持续着从男人的心口流出，却仍达不到立刻毙命的程度，他只能继续哀求着希望的尽快来临！
“我……救不了任何人，我是恶魔王。”
风吟的手缓缓举起，眼见就要触碰到男人的时候，手被莲抓住了。
“风吟，够了。”
风吟回头，用哭得更为红肿的双眼看着莲。
她看到那双温暖的浅金色眼眸闪过悲哀，那是怜悯风吟的悲哀。
“莲，我……”
“风吟，你没必要再杀人了，不要再背负下去了。”
“但是……”
“已经够了，风吟……我只是，想你多笑一笑，少去接触血腥。”
抱住了风吟，让她的头埋到了自己的怀中，莲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慌乱地喘息着，每呼吸一下，颈脖的深处就会传来抽泣那般的丝丝声，手指不断地抽搐着，大概不管他的话，要这样同几个小时才能死去吧。
抱紧了怀中的风吟，莲用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声音问道，“痛苦吗？”
看到莲走到了身旁，男人的声音梗咽起来，“我……被兄弟陷害，放逐出国……本来我才是昼国正统的继承人……我好恨……”
“是吗？”
“我……有罪……”
“是吗？”
“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忘记了你们……你们的痛楚跟我是一样的……”
“嗯。”
“对……不起……”
“嗯。”
“原谅……我。”
“不，我不要原谅你。”莲伸出手触摸到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着，“但是，为了她……我送你最后一程。”
莲的手捂住了男人的鼻子和嘴巴，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呼吸。
“我的能力并不止杀人……是她告诉我的……我用我的声音……为你朗读一段歌剧。”
男人被遮住了半边脸的他看不出感情，但他的双眼湿润起来。
“明日复明日，一步紧接一步地爬或走，至—死—方—休！
但我们所有所有的昨日，只是指向愚蠢之极的虚无毁灭的道路！
熄灭吧！就此熄灭吧！那微弱而短促的烛光！
人生不过是一个匆匆移动的影子，一个在孤寂的舞台上自演自导的可怜人！
登场片刻，便消失无踪，纵使充满喧哗和骚动，却也终会拉上银幕！”
有力而富有情感的朗读，带走了痛苦挣扎的灵魂，就像蒲公英被夏风吹散一样，莲的朗读让人痛苦的灵魂从肉身中抽离。
在知道莲的母亲出事了的前一天，那是怎么样的天气呢。
那是一个介于秋高气爽和东阳暖心之间的日子，一只可爱的熊猫兔宝宝出生了。
堆满书的房间里，除了莲的朗读声以外寂静无声，晚霞退散后的北风呼啸也难以置信地没有干扰到这个小小的剧场。
那个时候只是一时的风停吗？还是说风吟沉迷于他的朗读，耳朵里除了莲的声音，对其余的声音全都充耳不闻了呢？
就连现在也是这样，血液的流动声、士兵们死前的低吟声、甚至于一直环绕在脑海之中的那座人肉山的挤压声，都一一远离了她的耳边。
满足的心情、悲苦的感觉，还有那种种无法为之命名的万千思绪交缠混合在一起，充斥了风吟的内心。
朗读了整整一章之后，声音停了下来。
如同被宁静催促那般，风吟探出头来，正好看到莲的手刚好从男人的脸上收回来。
“走了？”
“嗯，呼吸停了。”
男人紧闭着双眼，脸上仍有泪痕，但却没有痛苦的扭曲。
莲的朗读声，带走了痛苦的灵魂。
“这样……好么？”
莲，你不是恨他吗？
“这样就好，我们回去，一起回去。”摸了摸风吟的头，莲拉着她站了起来。
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他并不会像父亲那样被仇恨蒙蔽，也不会因此而伤害到重要的人。
莲用行动，作出了这一点证明。
我们一起回去。
咀嚼这六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字眼，风吟扛起了莲的母亲的一边，另一边由莲扛着。
一起回去。
回到那个有着无数书本、有着鲜花的芬芳和朗朗阅读声的地方。
我们回去，一起回去。
“风吟，还有力气走下去吗？也许还会遇到后面赶过来的士兵……”
莲的母亲醒来后应该会很惊讶吧，一柜子一柜子的书本，多得自恋狂的镜子都没地方放了。
“逃脱路线……已经拜托过莱修了，他会把这附近的重力调整，我们直接跳下去就好。”
我们还养了很多可爱的兔子，莲泡的红茶很好喝哦。
“他变得那么听你的话了？”
所以……即使全身都是魔法刺青，你也要加油活下去喔，阿姨。
“他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反正我默认他会帮忙了。”
记得要尽快醒来，威胁你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话？”
走到窗边，两人果然看到花盆、石头什么的都浮在了半空，即使掉下去也不会受伤的失重状态。
“他说……”一个少了条筋的大小姐和一个举世无双的自恋男，居然要改变这个世界，实在是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种话……风吟，你是怎么听出他是肯协助你的？”
“书上说，这种人叫傲娇。”
“……”
“唔哼？”
“不谈这个了，我的鸡皮疙瘩也要起来了……我们回去。”
“嗯，我们回去！”
对两人来说，对方都是无可替代的、唯一的，伙伴、战友、恋人。
不在乎损益，没有欲望或者索求，没有计算或者利用，只是为了对方而活。
主仆关系什么的就……
踏出了窗台，阳光倾注而下。
光芒笼罩了所有的一切。
风起，云涌。
花开，花落。
云卷，云舒。
我们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