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招展的大旗下,起伏错落的寨塔在不断拓宽的木墙间彼此相连,后方是忙碌不停的兵士,与自发地赶来帮忙的百姓。奔马在营寨与营寨之间来去,不时传来响亮的吆喝声。
    卢云飞站在高处,遥望着前方高大的城墙,生活在南方的他,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看到昊京。即便只是面对这外城墙的一部分,他就已经深深的体会到这天下第一坚城的巍峨与壮观。
    他的背上,一对钢枪在烈日下闪闪发光,之所以如此闪亮,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武器保养得好,而是因为,他原本的一对银枪,半个月前,已经毁在了虎帝猛查刺的杀招之下。
    此刻的卢云飞,依旧记得那一夜,猛查刺在一堆武将的围杀中,一拳往自己轰来的惊人威势。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银枪应声而断,他也在狼狈的滚爬中,险死还生。
    那一晚,猛查刺杀了不少人,军师安排的剑阵,和众多高手的围攻,却也差点让猛查刺命送当场。虽然在此之前,军师是排演的剑阵,已经一次次的,起到作用,但连宗圣级的高手都差点陷入其中难以脱身,还是让人有些瞠目结舌。
    与其它兵马不同,绝大部分义军,是从春天开始,加入这场反攻蛮胡的大战,但是卢云飞和他所率领的这支队伍,却是从去年冬季进攻巴蜀开始,一直打到现在,转眼间,眼看着再过两三个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些日子里,饱受着战场的磨砺,卢云飞的皮肤,比起以前在箭雁岭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时期,黝黑了许多,立在寨墙上的身形,却如同他的钢枪一般挺拔。曾经在宗圣级高手的强敌下,惊险逃生的经历,并没有让他受到挫折,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的坚定,战场上多次出生入死,也让他的武道一改曾经的花巧,变得稳重而又凌厉。
    虽然在玄气大盛后没有多久,论起实力,卢云飞就已经算是“宗师”级,然而他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个时候的他,于武学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更深的领悟,实力的飞跃,和他自身并没有多少关系,他身边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实力大涨。
    而现在,虽然没有领悟出更多的绝招,但他却开始觉察到,自己武道上真正的进步,原本那华而不实的银枪,已经化作了如今百折不挠的钢枪,他站在高处,目光眺望着前方那坚不可摧的城墙,心中涌起的,是绝不退缩的斗志,和无论如何都要变得更强的决心。
    烈日虽然毒辣,但这一日的风颇为狂劲。
    傍晚的时候,一支运输队从后方而来,为首者竟是武林盟主梅剑先生。卢云飞带人前去接收,一箱箱的炮弹,从车上搬了下来。
    前些日子的阵雨,让军中的火器大半都已无法再使用,火炮虽然架好,但更多的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此刻新一批炮弹的运到,意味着攻打昊京的攻城战可以真正的展开。
    “卢将军。”梅剑先生说道,“后方的运粮线基本上已经疏通,有大元帅亲自坐镇,后续的军资将会陆续运到。大元帅让我等在此交差之后,就在将军帐前听令,攻打昊京时,但有需要之处,只管吩咐。”
    卢云飞赶紧道:“盟主德高望重,末将岂敢?”
    梅剑先生道:“将军莫要客气,论起个人打斗,本人或有所长,但比起沙场战阵,行兵攻城,我等却是远不及将军。既然来到这里,自然当听从将军号令,一切以华夏为重,将军莫要推辞。”
    卢云飞道:“那就有劳盟主了。”
    第二日,随着一声炮响,攻打昊京的战斗正式展开,此时,秦岭以南,基本上已全都被华夏一方控制,秦岭以北,已逐一被收复,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更多的华夏军,在扫平了周边各州的蛮军后,往这个方向杀来……
    ***
    长河上游,霍州南部。
    此时的百子晋,面色却是异常的凝重。
    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前方的山头上,是神册宗倍集结起北方南下的援兵,和各州败退的残兵,重新布下的防线。对于蛮军,霍州乃是绝不能被华夏一方完全控制的重要州府,一旦这里被华夏一方彻底掌握,昊京的虎帝将难有退路。
    而对于华夏一方来说,如果能够将猛查刺的性命彻底留在中原,蛮族各部落将马上崩盘。豹王已灭,鹘后消失,神册宗倍这个“邪相”,如今在蛮族各部落中,已经算是声名狼藉,只要猛查刺一死,他根本不可能维持得住蛮族各部落的统一。
    对上神册宗倍,即便是百子晋这个鬼军师,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然而,这个时候,原本在计划中,应该按照快速往这边移动,与他一同合攻神册宗倍的宗家军并没有如期到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百子晋死死地盯这面前的沙盘,从当前的局势来看,应该没有哪支蛮军又或者是天孝军,能够拖延得住宗沼的脚步。
    毕竟是从蛮族入侵华夏,整个长河以南尽皆落入蛮军手中之后,在蛮军的地盘上硬生生熬到现在的宗家军,其刚强的斗志,绝对的军纪,即便是百子晋所率领的红巾军,也甘拜下风。
    在这个整个蛮军已经逐渐走向分崩离析的大形势中,到底是哪路敌人,延误了宗家军进军的速度?
    战场上的形势,原本就是诡诈多变,没有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敢轻易言胜。在其他人眼中虽然擅长使用奇谋,实际上却是比谁都要谨慎的鬼军师,面对着这出人意料的状况,紧紧的皱着眉头。
    当日夜里,一支精骑连夜离开,往西北方向赶去。领队的正是红娘子,她所率领的,是红巾军中最强的一批高手,其中包括了“穿云箭”卓天皓、原箭雁十八雄之一的梁楚楚。人数并不太多,不过五百之数,但无一不是精锐。
    这一支军队,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宗家军的驻扎之处,红娘子一身箭袖红衣,手中拿着望眼镜,往前方的军营看去。残破的营寨,显然经历了最猛烈的攻击,看不见有活的人,也看不到任何的动静。
    红娘子挥了挥手,卓天皓立时领着五十人,往前方驰去,红娘子则带着其他人马,做好了随时撤走的准备。尘土飞扬,卓天皓带着五十骑,谨慎地进入了寨中,寨中一片死寂。红娘子等,在这里等了许久,方才看到他们转了出来,向这一边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走!”红娘子率众,策马前去。
    来到卓天皓身边,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宗家军已经撤了?”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卓天皓,此刻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死了……全部都死了。”
    实际上,就算他不说,这一刻,红娘子等人,也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那滔天的血气。
    五百骑进入了军营,紧接着却是尽皆头皮发麻,到处都是破碎的尸体,几乎就是无法反抗的,单方面的被屠杀。一名将领,身上的铠甲尽成齑粉,铠甲里的身体已经碎成了无数块,而这样的状况,几乎到处都是。
    即便连红娘子,这一刻都不由得从内心深处生出寒意,在蛮军轮番扫荡下,都能够一路坚持过来的宗家军,到底遭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又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军队,而是一支妖魔组成的魔兵?
    否则的话,怎可能如此的强大?
    他们一路来到中央,在这里,他们找到了宗沼的尸体,宗沼与他身边保护他的十几名高手,尽皆死去。红娘子看着翻卷的地皮,以及周围那同时往一个方向歪去的建筑,她来回的踱着步子,过了许久,方才长叹一声:“一招!这里所有的人……死于一招之下。”
    其他人尽皆色变,宗沼宗将军身边,不乏宗师级的高手保护,而今却死于强敌的一招之间。
    换句话说,那是一名宗圣级的敌人。
    然而这整个军营,上万精兵猛将的被屠杀,却也不是一个宗圣级的高手所能够做到的。
    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敌人?
    明明是盛夏酷暑,此时此刻,却弥漫着森森的寒意,周围那层层叠叠的、残破的尸体,一同散发出来的血气,仿佛已经具现成了无间的地狱,让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而这份恐惧,即将席卷向整个华夏大地。
    ***
    对昊京的攻打,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展开,没有一刻停止。
    以昊京城墙之坚,即便是火炮,也无法摧毁,只能是不断的压制城头,然后派人强攻。大量的墨者前来支援,制造出了众多的攻城器械。当初蛮军攻破昊京,并没有花上太多的力气,而此刻,在蛮军顽强的抵抗下,昊京的城高池深,却被发挥到极致,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对城墙的抢夺,始终没有停歇,更有许多武林高手通过墨者制造出来的云梯等木甲,强登墙头。在虎帝猛查刺的亲自坐镇下,蛮军展示出非凡的韧性,一寸城墙一寸血,短短的十多天里,就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在战斗中死去。
    轰然的爆炸声中,血肉横飞。有云梯搭上,扣住了箭坯,精钢制成的扣环难以在短时间内解开。有蛮兵冲来,在满地的碎肉间,砸下巨石,泼下猛火油,有人往下坠去,有火光腾起,呼的一声,有高手翻上墙头,有蛮族的勇士杀来。短短的两个交手过后,旁边捅来的长枪,就刺穿了那人的肚皮,那人连人带枪,往城下落去。
    其中一段,百虎齐奔的弩车,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远处的炮火轰来,轰在弩车下方的城墙上,坚硬的大石裂开口子,但也仅此而已。嘭,一道长长的铁箭,拽着铁索飞出,钉入了城墙,有碎石哗啦啦的落下。连着几次重复,四支长长的铁索就拽了起来。城下的挡箭车中,两名墨者继续操作,轰,弩炮轰中了木甲,内置的火药轰然间炸开,火光四溅,两名墨者在火中惨叫。
    后方传来齐声的大吼,至少二百名以上的壮汉,推动着移动的木墙,铁索震动,木墙在内置的机关的推动下,咣当当的,锁住铁索,架在城墙上形成斜坡。人群冲上,火罐扔出,腾起的火光,愤怒的嘶吼。弩车旁的蛮兵加紧着安置箭弩,呼的一声,有人影杀来,玄气暴涨,有勇士拦截,恶气冲霄。呯呯嘭嘭的大战中,杀与被杀,反复的拉锯。
    皇宫之中,猛查刺独自一人,坐着陛阶上的龙椅,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沉默着。
    外城的炮火声,在这里并无法听到,笼罩着整个京城的哭喊声,也被皇城阻挡在外。有百姓被逼着推上城头,搬运着大石,到处都是凄惨的氛围。
    然而坐在这里,却是一种平和的气氛,那一节一节向下的陛阶,给人予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全天下都在自己的脚下。
    不过就是一个半封闭的大殿,为什么感觉上,却比整个天下还要威严和伟大?
    猛查刺沉默着,明明是难得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拥有的宝贵体验,此时此刻,细思起来,竟连他也觉得诡异……甚至是有些恐惧了。
    没有硝烟,没有战火,仿佛自己只要想要,就能够拥有一切,而不想要的任何事物,也会就这般消失在自己面前。这就是皇帝的力量?或者说是皇帝的自欺?
    自从登基之后,实际上,他还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坐在这里。在此之前,他总是有意识地回避这个地方。
    然而现在,眼看着,这里已将不再属于他,不知怎的,竟然有些迷恋了。
    他的“新朝”,在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会是什么样子?他在史书上又会是什么样子?他很想要知道,虽然可以想见的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用词。
    他站了起来,踏步往下走去,就这般,大迈步的来到的殿前。垂垂老矣的衍圣公,在他的前方,颤抖着身子。他立在老人的面前,目光眺向皇城外头的天空:“你说,将来华夏的史书上,会如何评价朕?”
    老人慌忙道:“陛下德被四海,威震九州,上可比得炎黄,下不输于尧舜,新朝开拓,万……万民之福。”老人深深的弯下腰来。
    虎帝猛查刺哈哈大笑,拍了拍老人的肩:“说得很好!”
    负手往前踏步而去:“朕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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