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看了看银花,笑道:“好,既然他神机妙算,那我也不问这其中关窍,只等有机会到了碧海,向他当面讨教便是了。”

    银花跳下椅子,把杏条揣进怀里,眨眨眼说:“如此,要带的话我都已带到了,那我可就先走了啊。不然撞见了夫人和小姐,我又得变成猴子了。”

    叶知秋一伸手道:“且慢,我还有话要问你。”

    “什么事?”银花一愣。

    “方才想必你也听见了,曹将军说,晓尘与那清洋公主朱芷潋甚是密切,此事你可知晓?”

    银花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小脑袋忽然晃起来,连着脑后两根小辫子,活脱脱一个拨浪鼓一般。

    “我啥都不知道。”语气极其认真严肃。

    叶知秋心中暗自好笑,自从认识银花之日起,就没见她这样严肃过,果然这表情是不适合这张娃娃脸。且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看来老曹是所言非虚了。

    “那我再问你,晓尘在碧海一切可还安好?”

    “好啊,好着呢。这大人你就放心吧,大管家可比你还紧张他的安危呢。没进宫之前,让我天天都暗中护着他。不过小公子确实是聪明得很,上次让毛贼给拿住了,都没用我出手,就把毛贼给对付了。”

    叶知秋这次忍不住笑起来,指了指她道:“你这小猴子,莫要来诳我,晓尘自小聪明不假,可他就是个书生,哪里还能对付毛贼?”

    银花一听颇有些不服气,小嘴一嘟道:“哎,你可别说。他现在可不只是个书生了,我出来之前,听说朱芷凌还让他和朱芷潋一同去南华岛,为此大管家还让铁花传了他几手枪法,虽然不那么顶事儿吧……我妹妹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名师出高徒,小公子现在与以前可是大不相同了呢……”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捂住那樱桃小口,瞪大了眼睛,十分尴尬地看着叶知秋。

    叶知秋捋了捋胡子,满意地笑道:“不错不错,俩人还结伴同去南华岛,看来这确实关系非同一般了啊。我就想问,这也是你们大管家的意思?”

    银花呆呆地看了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俩人关系亲近是大管家的意思,还是结伴同去南华岛是大管家的意思。虽然实际上这两件事儿都是,可话说出口时就变成: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又是一脸严肃正经样儿。

    叶知秋既是已从她脸上瞧出了端倪,也懒得再追问了,只笑笑说:“好,辛苦你了,跋山涉水地又跑这一趟。此次来万桦帝都,可是还有别的差事?”

    银花见他不追问苏晓尘的事了,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答道:“樟仁宫。”

    叶知秋哦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答话,再睁眼时,厅上只剩他一人了。

    叶知秋继续喝着茶,脑中反复思索着方才老曹和银花的话。

    晓尘与碧海的朱芷潋走得如此之近,这是巧合?还是那个人刻意安排的一步棋?可朱芷潋只是明皇第三个女儿,若是那个人的刻意,意在何为呢?是想将自己排除在局外么?还是想着鸟尽弓藏,过河拆桥呢?

    不管怎样,自己手中还掌握着一个秘密,那个人一定无法料到的秘密。至少这个秘密,可以让他在这局博弈中不落下风。

    叶知秋缓缓地将手中的残茶又喝了半盏,厅外才响起脚步声。

    “爹爹,我们回来了。”人未至,乳燕般的声音已传了进来。叶知秋一看,正是自己的女儿叶茵。她一手拿着帕子不迭擦汗,一手已执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仰脖灌了几口。

    叶知秋低喝道:“成何体统!”

    叶茵不以为然地撒娇道:“这几日不是下人们都不在嘛,又没人瞧见,爹你干嘛大惊小怪的。”

    “你个女孩子家,举止如此不得体,还敢顶嘴?”叶知秋脸色一沉。

    “哎,好啦好啦。她也是陪我半日里都没顾上喝一口水,老爷你今日是怎么了,火气说上就上来了。”叶夫人方踏入厅来,便见到父女二人正红着争论,忙上前来劝。

    叶知秋依然怒气未消:“她已是十六了,还这样没规没矩,日后哪个敢娶她。”

    叶茵脸上一红,哼了一声,已是跑出厅去。叶夫人重新沏了一杯茶给丈夫,慢慢坐下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素日里你从不关心这些,怎的今日忽然提起婚嫁之事了?”

    叶知秋长叹一声道:“我岂会不关心,不过之前是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不会有什么意外。可谁知如今……”他看了一眼妻子,欲言又止。

    叶夫人有些诧异,问道:“你今日如此心神不宁,可是碧海那边传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叶知秋伸手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低声道:“晓尘也是年岁不小了,出使碧海,难免乱花迷眼。听闻他与碧海的清洋公主近日甚是亲近,我有些担心。”

    叶夫人苦笑了一下,宽慰道:“老爷,我知你想把茵儿配给晓尘。只是最打紧的难道不是孩子们自己的意思么?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叶知秋一听此话,脸皮登时一阵紫涨,强忍住胸中一口怒气。他压低嗓门道:“他们的意思?他们的意思有什么打紧的?倘若茵儿不能嫁给晓尘,你我隐姓埋名这万桦帝都三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又如何对得起你爹爹临死前的嘱托?将来死后我有何颜面去……”。

    言未毕,叶夫人忽然眼神变得凌厉,看得叶知秋竟然住了口,不敢再往下说。但也只是一瞬间,叶夫人又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来走到丈夫身旁,将清瘦的脸庞贴在他的耳边悄悄说道:

    “知秋,我知你心中疾苦,我也知道你对爹爹的话始终不忘。可世上之事,本就无常,盛衰兴败,皆是轮回。你们家世代忠良,我爹爹才会放心地将我托付与你。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若非要强行逆施,只怕会竹篮打水,人势两空。那些陈年往事,连我都看开了,你还有什么可看不开的。”

    叶知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竟然说出这样遗本忘宗的话来,若非你是你爹的女儿,只怕我再不想与你多说半句话。”

    叶夫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温柔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说:“可是,我终究还是我爹的女儿不是?”

    一声长叹,厅里又恢复了寂静。

    良久,叶知秋又缓缓说道:“我只是不确定晓尘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得要当面问问他才好。”

    叶夫人闻言也若有所思:“说起来,怎么使团里的人大多都回来了,这孩子还不回来呢?”

    “官报上只说是太子水土不服要休养些日子,实是他擅自向碧海国提了亲,听说与那二公主打得火热,乐不思蜀。温帝说是要在太子跟前留几个人,便把晓尘留下了。”叶知秋皱眉道。

    “那朝中又作何论?”

    “我瞧温帝的意思也是想撮合此次联姻,所以才任由太子留在碧海不回来,让他与碧海二公主多亲近。我猜想多半近日里便要指派婚使再去碧海,我想亲自走这一趟。”

    叶夫人看着丈夫执着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无可奈何道:“唉……你始终是看不透。我实不想管,也管不了这些了。”说完,撇下丈夫,头也不回地出厅去了。

    * * * * * *

    樟仁宫后的茶圃中,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男子身影正忙碌在田间。那人大约五十上下,面容清癯,眼角上扬,眉宇间显出几分南域异族的长相。

    只见他左手执一篾盆,右手好似蝴蝶穿花般地在茶树上左抚右捋。每捋过一遍,手中就多一捧嫩芽,随手丢进盆中。不过一时三刻,手上已是盆满茶溢。

    温帝拿起搭在肩上的汗巾,正拭着汗,田埂的那一头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太监,口中不停地喊:“圣上!圣上!大喜啊!”

    人还没跑到,那太监就急着报喜道:“先帝爷亲手栽种的那棵铁树,竟然开了个花骨朵!此乃天降祥瑞啊!”

    温帝听了脸上顿时灿然生辉,龙心大悦地问道:“是常青殿前的那一棵吗?果真开花了?”

    那太监声情并茂,几乎要热泪盈眶地道:“正是正是,就是先帝爷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在殿前种下的那一棵!”

    温帝将茶盆向李公公一递,兴冲冲地说道:“待朕喝杯茶解解渴,就随你去看看。”说完,独自步入田埂边的茶室。

    温帝于平日里是个性子极随和的人,尤其是入了茶圃,便宛如真的变成了一个茶农一般,事事亲力亲为,连端茶到水这种事都不假人手。

    故而李公公也十分识趣地站在茶室外高声道:“那奴才就在这儿候着。”

    温帝进了茶室,放下采茶的筐篓,刚要拿起茶杯倒茶,发现茶盘的下面压着一枚素色的信封,封口上赫然是一个双鱼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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