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矿洞是逃不走的,真要开封验矿,自己必死无疑了。

    碧海国的矿师只出自宝泰宝荣两局,户部的宝泰局倒也罢了,倘若派去勘矿的是工部的宝荣局矿师,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陆文驰心中叫苦连天,他哭丧着脸,看看身旁的鲁秋生,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只见鲁秋生宽慰地笑了笑,示意他放心,定会替他说话。

    他大义凛然地凑上前道:“臣附议,当年南华岛新矿的勘验是户部的宝泰局采来后会同工部宝荣局的矿师一同完成的。现在细想起来,途中难免会有被调包的嫌疑,臣恳请陛下派遣工部的宝荣局矿师亲自前往南华岛,在矿洞中现采现验,以辨是非!倘若不是黄铁矿,也可还陆大人的清白。”

    南华销金案当时工部也有参与,在这一档口,说什么也要把工部的责任给择得干净才好,鲁秋生再不涉及党争,可若掰扯到工部头上,他也是绝不含糊。所以,话说得好听是为陆文驰洗清罪名,可实际上,你陆文驰自己作死,与我工部何干呢?

    陆文驰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在帮我!好你个鲁秋生!分明是落井下石!

    朱玉潇听到这里,来龙去脉已是心中了然,早已怒火中烧,怎肯再忍?

    她怒喝道:“陆文驰!没想到是你包藏祸心害死了赵钰,骗了母皇和姐姐,还骗得我二十年来心头疑团日夜不得解,想我朱氏识人断面竟未能识得你这般禽兽不如的东西,今日我若不杀了你,怎能消我心头之恨!”说罢,顺手抄起朱芷凌悬挂在壁上的御赐尚方宝剑,拔剑出鞘就朝陆文驰冲了过去。

    柳明嫣在旁眼疾手快,忙赶上去从后面拦腰死命抱住,口中大喊,姨母息怒!直喊得朱芷凌从偏殿闻声赶来,她看到明晃晃的宝剑,作势吓得战战兢兢,被宫女两边搀住,却故意躲在远处不上前相劝,巴不得眼前这一出越闹越凶。

    陆行远被朱玉潇这么一喝,两眼一黑,心中暗自叫苦。

    这个孽子,当初怎么问他都不肯实情相告,倘若早些告诉自己,或许还能想办法补救。如今呼喇喇如大厦倾倒,纵然他想力挽狂澜也是难以扳回这局面。

    眼下想要彻底洗清嫌疑是再不能,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

    既然明皇是个多疑之人,定要让她疑上加疑才有生机。

    陆行远计上心来,站起来颤巍巍地躬身道:“陛下,臣并不敢说臣子与此事毫无干系,只是闻和贵此人如今看来暗藏祸心已久,臣听闻他在南华岛上家财万贯,华屋美厦。如此敛财之人,必定担心日后难保太平,想出些毒计欲嫁祸于人也是未可知。臣认为,如今当务之急,不急在定论,而在于捉拿那闻和贵,捉到人犯后仔细审问,方可真相大白,切不可因一时之说辞而铸成冤案啊!”

    明皇尚未开口,朱玉潇又是一声怒喝:“不可因一时之说辞而铸成冤案?阿翁,你说得轻巧,当年难道不是你儿子心生歹念贪恋户部尚书之位,才用一时之说辞蒙蔽了母皇将赵钰害死,铸成了这二十年的冤案吗?沈娴云说的果然没错,你这个好儿子才是欺君罔上的逆贼!”

    母亲如今不在了,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卑鄙之徒,赵郎现在也许还尚在人间,姐姐也许还能允我与他过上几年安生的日子。悔不该当初推他上了户部尚书之位,倒害他被人暗中算计了性命。如今苍梧一座坟头,碧海一座坟头,生生把自己夹在中间,从此余生皆是孤苦,清辉宫每日长夜漫漫,能向谁诉?

    朱玉潇泪眼朦胧,心如刀绞,被柳明嫣抱住亦浑然不觉。忽听“哐当”一声,不知何时手中一松,寒气逼人的剑身砸在了青玉石地上。

    柳明嫣感到朱玉潇已撤了劲,总算松了一口气,慢慢扶她回椅子上坐下。

    明皇看在眼里,深知她心中苦楚,饶是脸上颜色未改,暗自也是动了七分的怒气。

    这时,忽然殿外进来一个人,巨如小山,背后挂着两把梨花枪,正是澄浪将军铁花。

    朱芷凌一怔,问道:“何事?”

    铁花目不斜视地回道:“禀殿下,刚刚收到南华岛传来的消息。昨夜南华岛上发生了爆炸案,不知何人将用来炸矿的炸药堆积在岛上一个叫闻和贵的豪绅的宅中,将整座宅子夷为平地,据说宅中之人先是被捆在库房,尽皆被炸死,无一逃脱。”

    朱芷凌心中暗惊,柳明嫣真是好手段,杀了闻和贵不说,连奏报的时机都拿捏得分毫不差,不禁投去惊叹的目光。不料柳明嫣竟然是与她一样地看过来,还道这是朱芷凌事先的安排。

    原来不是你做的。那又会是谁?

    场上之人只有苏晓尘幡然醒悟,当日他问闻和贵和盘托出后自己如何打算,他说自有主意,且届时抚星台上还望能替殿下再添上一把柴火。原来他早已料到今日之事,昨夜便炸了宅子,自己定是早已逃脱,又算准时机将消息传过来。现在想来,此人神鬼莫测,真是可怖。

    柳明嫣毕竟还是老辣,脑中转得飞快,趁陆行远父子还未反应过来,已冷笑一声道:“如今沈娴云与闻和贵都死了,陆大人办事真是好利落。”字字尽是讥讽之意。在场之人无不听出是指陆文驰杀闻和贵灭口之意。

    此话毕竟无真凭实据,只好造势,不可推敲,柳明嫣深谙此理。她不容众人细想,又从袖中掏出第三份奏折,高举过头奏道:“陛下,沈娴云死前还留下了一样证物,是她自陆大人任户部尚书以来,每年从南华岛的宝泰局下辖的码头私自运走的金锭及锡锭,日期数量运往何处,皆记载得清清楚楚。臣粗略地算了一下,陆大人在这二十年中从南华岛上中饱私囊的金额已达三十万锭黄金,抵得上碧海国两年的赋税。如此巨额之贪,前所未有。臣今日来太液国都,就是想要弹劾户部尚书陆文驰,欺君罔上,贪赃枉法,私吞国库,滥用私刑杀害朝廷命官之罪名,望陛下秉公办理,让沈娴云这样的清官能泉下瞑目,让南疆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让天下都知道陛下的公正无私!”

    此言一出,陆文驰已彻底地瘫倒在地上,没想到沈娴云竟然还留下了这样的东西,更没想到会到了柳明嫣的手上。

    陆行远也终于顶不住了,南华销金案事隔久远,尚有说辞可变通,倘若柳明嫣手中的文册是真的,那么新罪旧罪合在一起,便是大罗金仙也保不住陆文驰,柳明嫣的这三本证物没有一口气拿出来,而是一道追着一道,力道分寸拿捏得无比精准,心思真是细密得紧。

    想他纵横官场六十余年,如今被这几个年轻的小辈串通一气搬弄是非。莫说此事缘由没那么简单,纵使陆文驰千错万错,那也是他的嫡子,他怎容得别人当着他的面来害他的儿子,这要的岂止是他儿子的命?可如今败局已定,他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保住这孽子。

    文骏……为父惟有用你来孤注一掷了。

    他缓缓摘下头上的翡翠青金冠,放在地上,郑重地叩了三下道:“臣自侍奉先皇陛下以来,已逾六十余载。不敢说有功,然臣一片忠心,青天可鉴。臣也曾发誓,但凡碧海有需,臣的每一分家业都会全数捐出,一分不留。臣相信臣的儿子们也会这样做的,只要陛下需要,他们便会倾其所有,但凭陛下取用,身家性命,倾其所有啊!陛下!”言毕,老泪纵横,放声大哭起来。

    明皇听出了他的意思,知道他是指当年陆氏明知驸马必死的命运,依然让陆文骏与自己结为连理,一个连孩子都可以献祭给碧海帝祚之人,又怎会去贪图碧海的国库呢?何况陆氏对朱氏的忠心已是历经数代,陆行远也是当年的托孤的重臣。今日他摘下官帽,已是极大的哀求,且陆氏一族在朝中任职颇多,一损俱损,牵扯甚广。确实需要慎之又慎。

    朱芷凌在边上看在眼里,暗叫不好。陆行远竟然将死去的父亲搬了出来,再加上顶上乌纱,母亲一定会心生踌躇。没想到柳明嫣如此精心的准备,都没有办法一口气扳倒陆文驰。自己待要出言劝母亲早下决断,恐怕母亲疑心自己为了无垠存了私心,只能缄口不言。

    朱玉潇也失了方才的锐气,呆坐在一旁,心里只想着昔日的赵钰,耳边已是什么都听不见。

    明皇沉默了许久,接过第三本奏折,并不打开看,而是慢慢塞进了袖子,站起身扫了一眼众人道:“户部尚书是一品大员,今日虽有朕在此,仍须交由三司会审。且此案尚有疑点,有待斟酌。来人啊,先将陆文驰押入水牢,择日提审。”

    又吩咐左右道:“朕累了,扶朕回宫。”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朱芷凌一眼,丢下殿内众人,头也不回地出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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