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子朝他笑了笑,竟然顺从地伸手把号角递了过来。

    苏晓尘忙一把抓过,重新挂回腰间,心中暗道,这些血族之人倒没有想象中那么蛮横。当下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谢过。

    首领男子似是很想和苏晓尘说些什么,但苦于语言不通,只好挥了挥手,立时旁边有人拿来一条烤好的羊肉,递给了苏晓尘,还很是周到地附上一把匕首。

    苏晓尘接过羊肉,道了声谢,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伊穆兰人想得太坏了。之前是自己深陷风沙之中险些丧命,这些人出手相救,把号角也还给了自己,还端来了吃食。虽然长得凶猛了些,并没有半分的亏待,当下警惕之心稍减。

    苏晓尘吃完一整块羊肉之后,顿感精神倍增,他又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是个一个巨大的山洞。难怪外面风沙呼啸,洞里却十分安定。

    明明是入夏的时节,到了夜里能冷得跟入冬一样,伊穆兰与碧海不过就隔了一道绝凌山,天候如此大不同。

    到了第二天,洞外已是一片蓝天白云,又晴朗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要不是望出去已是一片荒漠,真会觉得昨晚的沙暴就像是场噩梦。

    苏晓尘看着这片从未见过的风景时,忽然觉得肩上一沉,转身看去,正是那个首领,他用手指了指身后,又把一条缰绳塞给了苏晓尘。

    苏晓尘从小便爱骑马,一看身后那匹骏马通身乌黑一片,毛色油亮,身姿矫健,分明是匹好马,心中大喜。

    他走近马侧,抚了抚马颈,一个翻身,便上了马。四周的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声,只有那个首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十分爽朗,似乎很是满意。

    那首领又朝苏晓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着自己,然后也纵身跃上了一匹高头大马。只见那匹马足足比苏晓尘的那一匹大了一倍多,马鬃又多又卷,远远望去简直如同狮子一般,也是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

    苏晓尘忽然反应过来,自己骑的这匹应该是首领那匹的小马驹,显然是极其优良的品种,首领把这样的马给自己骑,也难怪其他人会惊呼了。

    苏晓尘忽然心里生出个念头来。

    这些伊穆兰人见我是个书生,应该觉得我不擅骑马才是,我便故意骑得东倒西歪,让他们心中大意,然后趁他们不留神,一路向南策马狂奔,凭自己从小练的马术,未必不能逃脱。

    无论如何,不能跟着他们再向北了,天知道他们伊穆兰人为了什么要劫持我,如果真的落入那个什么二老爷的手里,想要威逼利诱自己做出些什么事来可不好说。

    首领似乎毫不在意他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行在前头。他招手叫过来一个骑兵,交待了几句。只见那骑兵离了队伍,朝另个方向疾驰而去了。

    * * * * * *

    太液城,抚星台上。

    朱芷凌正如往常一样批着奏折,忽然殿外一阵脚步疾响,抬头一看,却是小妹朱芷潋。

    朱芷潋一脸的焦虑,劈头就问:“姐姐,听说苏晓尘不见了,此事可当真?”

    朱芷凌笑了笑道:“你消息倒快,是银花告诉你的?”

    “姐姐,你只说是不是真的?”

    “是,他们一行人到了瀚江边上的时候宿了一夜,听说第二天过了江才发现苏晓尘不见了,如今也不知去向。”

    朱芷潋急得叫了起来:“姐姐,那他到底会到哪儿去了啊?”

    朱芷凌手中依旧朱批飞舞,毫不停滞。

    “这个么……姐姐也不知道了,他们苍梧的人丢了,就让他们苍梧国去操心呗。”

    “姐姐!”朱芷潋已是有了些怒色。

    朱芷凌见她神情,只好宽慰道:“好啦,你也不必这么急。你想,不管他是渡江前丢的还是渡江后丢的,这大江两岸,不是苍梧就是碧海,真想要找还怕找不到么。难不成还能跑到伊穆兰去?”

    “那……那你把银花借给我,让她帮我打探打探大苏到底去哪儿了。”

    “胡闹!银花我随时有用,怎可借给你去找人?”

    “姐姐!大苏当时和我也帮了你不少忙了,你如今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朱芷凌见她忽然翻出暗探南华岛之事来,忙先斥退了左右,低声道:“小妹你怎么急成这样,说话连分寸也不顾了。姐姐怎么会坐视不理呢?这样吧,我让驿道沿线的滨州知府细细查访,再让莫大虬他们暗中也帮着打探,他手下鸡鸣狗盗之士不少,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朱芷潋见姐姐这样说,心下略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刚要张口再说,却见户部尚书赵无垠入了殿来。

    朱芷凌见是赵无垠,猜他是有要事,忙转头哄了几句:“乖,姐姐这儿还有事,你且先回去吧。对了,前些日子叶知秋送来了十几只鸟,母亲赐了其中的一对红头鹦鹉给我,我也一并送你了,可好?”

    朱芷潋无奈,只好应了一声,悻悻地出殿去了。

    赵无垠见她走远,笑了一声:“我瞧着那对红头鹦鹉倒有趣,还想平日无事逗着玩,你怎么送她了。”

    朱芷凌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呀……就不想想那鹦鹉虽然有趣,却会学人口舌,养在瞰月楼上,你我若有什么私语被听了去,如何了得。我虽不敢说母亲有这样想要刺探的心思,到底是小心些更好。”

    赵无垠点了点头道:“还是你仔细,我竟不曾想到这些。”

    “好了,别说鹦鹉了。且说说南华岛那边的事吧。”

    赵无垠闻言脸上一阵春风,道:“我任了尚书也有月余,如今这户部已是捏稳了。我仔细挑了个主事荐去了吏部,下去任了清州的新知府,由他来监管南华岛,可保万无一失。”

    “叫什么名字?”

    “王惟寿。”

    朱芷凌轻笑一声:“名字倒吉利,此人可靠?”

    “此人在我任侍郎时便一直跟着我,算来也有三年多了。此外再要找更稳妥的人,怕是也没了。”

    朱芷凌点了点头道:“那便好。只要王惟寿可靠,我们便可以依样画葫芦,将南华的金锭悄悄地运到别处去了,只是还有一个麻烦。”

    “何事?”

    “陆文驰之前二十年来偷运金锭时,南疆总督还是柳詹,那老头子很是怕事,所以也不大在意这些。如今换成了柳明嫣,在她眼皮子底下要想用海路私运又想不被察觉,怕是不易。我还得仔细想想,得有个周全的法子才好。”

    赵无垠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又不像陆文驰挪来这些银子去吃喝享乐,这无一处不是用在实打实的地方,何况本就是你朱家的银子,还要偷偷挪来,真是私银当成了官银用。”

    朱芷凌笑道:“那也是没辙的事,我奏明母亲的事她也未必桩桩件件都同意。譬如先前我想把金羽营再扩一扩,添个三万人,她便不肯点头。”

    赵无垠皱眉道:“她为何不肯点头?如今伊穆兰人成天在霖州地界那儿强夺掳掠,一州的官民都叫苦不迭。近日里连逃到太液国都来的难民都足足多了一倍有余。昨儿个底下两个侍郎还拽着我要设粥棚的钱,说是京兆府天天派人堵在北三格的户部大门口讨要赈济的银两,一求就是一天。你再不扩金羽营,霖州那边越发要镇不住。你母亲不点头的时候可知道这些事?”

    朱芷凌闻言沉思了片刻,忽然嘴角一翘,轻声笑了起来:“也罢,母亲不准便不准了。我索性也不扩什么金羽营,由着让那些伊穆兰人去闹去,闹得越是鸡飞狗跳越好。你且再熬一阵子,实在没办法了,看哪儿不急用的先拆补一点儿拿去给京兆府,过些日子我自有主意。”

    赵无垠见了妻子的笑容,便猜到她心中又有了盘算,问道:“你又待如何?”

    “既然伊穆兰人骚扰得厉害,扩金羽营也是治标不治本,我猜着再过些日子霖州知府就要吃不消上折子来,到时候,你再凑一本赈济灾民银两吃紧的折子,我拿上这两本折子递给母亲,然后趁势提出与苍梧两国合兵北伐!”

    “北伐?”

    赵无垠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妻子会想整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他原以为就是多驻扎些金羽营的士兵到霖州去就完了,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忍下来的么。

    朱芷凌心中确实已经有了盘算,之前便答应温帝要帮他除去慕云佐,条件是让他派十万兵力来碧海,名为北伐,实为助她夺权。只是苦于没有借口上奏母亲。如今伊穆兰人骚扰不断,正好有了借口。何况妹妹朱芷洁刚刚嫁过去,两国的关系是最亲近的时候,此时提出合兵北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此事还需细细盘算,眼下最好连丈夫都不要知道得太多才好。

    于是她脸上故意一板,说道:“你如今也是管得越发宽了,你是户部尚书,怎么连兵部的事都问了起来。我便是你的妻子,有些事也不能公私混同,你只撑住这些时日便好。”

    赵无垠细想了想,确实是有些越俎代庖之嫌,便不再吭声。

    朱芷凌走出殿外,踏上城楼,眺望着远处一片大好山河,若有所思。

    李厚琮和柳明嫣,看来眼下最要紧的两步棋是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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