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旁转过来一位年长的妇人,正是赫桂嬷嬷。

    “禀少国主,大巫神温氏兄弟二人与三部族首领已候在阶外。”

    苏晓尘有些茫然,问道:“我当如何?”

    赫萍在一旁小声提示道:“宣即可。”

    “宣。”

    脚步窸窣,待御座前的五人站定,温兰上前一步,率先高声郑重道:

    “臣刃族巫神温兰。”

    “臣温和。”

    “刃族族长罗布。”

    “鹰族族长珲英。”

    “血族族长祁烈。”

    “拜见少鄂浑!”

    五人用的都是伊穆兰语,好在苏晓尘前些日子里已粗通了一些,今日觐见之仪上会用到的言辞也都由赫桂嬷嬷提前教授过,也都听得懂。

    苏晓尘心中一阵激动,他忙着朝着那位五十开外的女人看去。

    这便是我的姑姑?

    只见那女人也正好瞧了过来,明眸中尽是慈爱之情。

    “诸位不必多礼,快请起。”

    温兰闻言,并不起身,继续说道:

    “此礼是我等初拜少鄂浑之礼。然而少鄂浑既然已荣归大都,我伊穆兰喜迎新君,自然是时候要将这个少字去掉了。今日既是我等觐见之仪,也是少鄂浑御极登为国主之仪,自此我等将正式拜少鄂浑为伊穆兰之国主。少鄂浑之前为了我伊穆兰隐姓埋名于苍梧国,如今既为国主,旧名便不宜再用。当初为了纪念三代老国主,取苏字为少鄂浑之姓,如今还请少鄂浑再拟一字,添作新名才好。”

    苏晓尘闻言,思量甚久,叹道:“那便……取‘佑’字可好?”

    温兰一听,知晓其心意,又念及起恩师旧情,故意不说破,拍掌大笑道:“‘佑’字,甚好!愿少鄂浑即位后,率我伊穆兰大小百部众踏平天下,佑我伊穆兰万千子民安居四方!”

    伊穆兰第五代国主,苏佑?鄂浑。

    一个日后撼动天下,注定被载入史册的名字。

    温兰高声呼道:

    “国主即位,启天门!受百臣礼拜!”

    身旁的侍卫们也齐声呼道:

    “启天门!”

    只见御座前的阶梯忽然裂开了一条缝,缝隙越来越大,缝隙中出现了一个长长的平台,平台不断上升,直到与阶前的地面齐平,合为一体。

    在平台下方,是一片广阔的广场,上下两层,皆是人头涌动。上层是各部各院的属臣,下层是伊穆兰万千民众,所有人见到帕尔汗宫顶端的天门开启,平台上坐着他们的新国主,纷纷振臂高呼,欢声雷动。

    这里是下城,是平民无法踏足之地,惟有国主即位时,下城才会打开通往中上城的关卡,允许平民前来拜谒。

    苏佑站起身来,走到平台边朝下俯瞰去,平日里城下空无一人的宽广大道上已经挤满了百姓,这些百姓有不少是生平第一次来到下城,面对雄伟壮丽的帕尔汗宫心中仰慕不已,见到高台上国主的身影,岂能不兴奋。街道四处都设有花洒,这是刃族精工巧思所制成的巨型花洒。平日不仅浇灌城中各处花草,也可用来洒水于街道。每逢庆典,便会将花洒的头朝上,变为喷水,形似落珠。

    天门一开启,城中围绕着帕尔汗宫的花洒一起喷水,顿时城下空中飘起一阵淡淡的水雾,莹华石壁光耀之下,竟折射出无数道彩虹,将帕尔汗宫裹在这五光十色中,放眼之处皆是缤纷,令人眼花缭乱。

    温兰早已命人公示知晓举国上下,新国主为担大任,十八年间隐没于他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成就为文武双全的英世之才,替苏晓尘解释了王位空悬的原委。

    苏佑看着这观之不尽的人潮,闻耳不绝的欢呼,只见远处山河壮丽,一片锦绣尽收眼底,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这,便是指动乾坤,覆手天下的感觉?

    佑伯伯,你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不过是默默无闻的一个读书人,而如今骤然被推在了这云巅,要与你同般境地,我如何经得起?

    再看看眼前这千千万万素不相识之人,就这样毫无疑虑地把命运交到我这样一个异国人手中了?

    哦,哪里是异国人?我分明与他们一样,是伊穆兰人。

    苏佑嘴角一阵苦笑,还真就是一夜颠倒了乾坤。

    下面温兰已缓缓起身,再跪,口中高呼道:

    “臣等拜见国主!”

    其余四人跟着再次跪下,这一次,是三叩九拜的大礼。温兰拜得尤其郑重,身子甚至有些颤抖。温和在一旁瞧见,知晓兄长心中感慨万千。确实,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久得让人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再难等到。

    温氏、慕云氏、朱氏。

    这一场谋局中,究竟谁是棋手,谁能笑到最后?

    和胸有成竹的兄长不同,温和的心里其实依然没有底,他不觉得从今日起便能事事都如兄长的谋算步步成真,他在南华蛰伏了二十年,对南人智谋的了解实在是太深刻了,不到最后一步,他始终不能放下心来。

    这并不是说兄长便不如他了解对手的深浅,相反,兄长的智谋和手腕一定是在他之上的,只是兄长的自负也是。

    也许正是因为从小到大,他事事都比兄长略逊一筹,所以才多了一分兄长所没有的忧思和焦虑,不过在兄长眼里,他这是杞人之忧。

    罗布放下手中的翡翠手杖,叩拜得也极是庄重,脸上的笑容倒像是刻上去一般,笑得纹丝不动。

    听说温兰是要把碧海朱氏的小丫头撮合给这小子,若此事能成,将来我刃族便成了伊穆兰与碧海间的关卡,每一样东西从我刃族领地上过,我都可分上一分利。这样的好事,可比直接进献刃族的女子给这小子做穆拉要实在得多了。

    当然,这些个事情,温兰自会去操心,我罗布只坐享其成便是了。

    苏佑看向一旁的姑姑鹰语王珲英,珲英也抬起头来看着他,越看越是欣喜。

    这孩子,真是像足了当年的父亲,连眉梢的那颗痣都生得没什么分别。想这一别十七年,当初若非鬼迷心窍一时听信了温兰的凿凿之词,怎会答应我鹰族国主的嫡子就这么离开自己的视线。所幸鹰神庇护,让这孩子如今毫发无伤地归来,我鹰族重归三族之首的日子终于指日可待了!

    珲英瞧了瞧苏晓尘的眉骨,暗想,论年纪已满十八岁,当是推开他身上鹰神骨的时候了,只是温兰再三叮嘱,万桦帝都不落,切不可推骨,不然便有可能失去这孩子。

    他刃族的话我珲英是不信,可温兰是大巫神,他占出的天象如此,我不敢不从……我已经等候了十七年,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出什么差池来。

    孩子,你且再等一等,时机成熟之时,我必让你成为我鹰族真正的勇士!

    珲英身后是个巨大的身影,即使单膝跪地,仍是如小山一般。

    祁烈望着苏晓尘,感觉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万民欢呼的日子里,自己随着父亲血族的老酋长前来拜谒新国主察克多。其实他与察克多自小便是一起玩耍的伙伴,习武打猎几乎形影不离,不过父亲总是告诫他,察克多日后是一国的国主,尊卑有别,不可乱了分寸。

    那日察克多坐在御座上,接受各部的朝贺,他也送了贺礼一枚小小的号角,他亲自用牛角一点点削出来的,在号角的顶端,还挂了一颗牙齿,那是祁烈打猎时第一次打死老虎后拔下来的纪念品,也是他的吉祥物。

    察克多接过那个号角,比得了什么贺礼都要高兴。

    “祁烈,以后我有了儿子,我就让他也送你儿子一个号角!”

    “有我祁烈在,决不让任何人动你分毫!”少年英姿的祁烈十分认真地望着天上拍着胸口说道。

    “我察克多也对天神发誓,有我在,必保血族衣食无忧,族人安泰!”。

    然而,我祁烈食言了……

    踏着乌云狮,拼尽一身力,胜似手足的他就咫尺之处,却眼睁睁地看着叔父的剑刃刺入他的背脊,破膛而出。

    他倒在地上,血珠喷涌,与黄沙混成了红色的泥浆,黏附在他的脸庞上。

    为什么……被刺穿的不是我!

    每每自问,祁烈便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世人都以为察克多没有遗言,然而只有我听到了,他最后说的每一个字我祁烈都听得清清楚楚。

    察克多,我定会把你的遗言亲口告诉你的儿子,告诉他你受过的痛,遗下的恨!

    祁烈下意识地握了握自己的腰间,与御座上的苏晓尘一样,他也悬了一个小小的号角。

    自从他在霖州境北第一次遇见苏晓尘,看到他带的那枚琥珀号角时,便被唤醒了这些尘封的记忆。那一夜他也削了一枚号角,与之前送给察克多的那枚一模一样。可惜,这次没有老虎的牙齿了。

    这是我祁烈送给你的贺礼,也是对你的誓言。

    我曾经没能守住你的父亲,这一次,祁烈定会守住你,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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