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香料太熏人,寻了几种我爱喝的茶叶,装在这香囊里。”

    “嫂子果然是个雅人,与李兄很是相配,连绣个香囊都如此不俗,必是大家闺秀。”

    “嘿嘿,还真被你说对了,她家可是个大家。”李重延睨着眼笑道:“你就是不肯随我回帝都去,要不让你嫂子给你也寻一门亲事,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一粗人,哪里能配什么大家闺秀。前几日村头的刘大脚还说我,再这么每日习武,以后只好找个女屠户,两人一同舞刀弄枪过日子最好。”

    “刘大脚那厮的狗嘴,你也听?他自己不还打光棍儿么。”

    俩人离别在即,都故意不提那些伤感的,曹习文只挑些市井里破皮无赖的趣事儿来说,李重延也听得津津有味。这些都是在宫里头听不到的,回头改成段子去逗朱芷洁,那一定很好。

    就这样,一席酒一桌菜直从晌午吃到了傍晚,俩人都已是七八分的醉意。李重延站起身来,指着曹习文晕乎乎地说道:

    “你小子,就是太倔,你要是……你要是跟着我回了帝都,还愁……还愁……没前途?你……你知道我、我、我是什么来头么?”

    曹习文与他这段日子处下来,其实是猜到几分的。这年纪轻轻的县太爷虽然性情不错,但纨绔子弟的习性起初可真不少,一开始一道喝个茶吃个饭那破讲究能有一堆,看着就是个官宦子弟,大约家里是几世为官才熏陶出举手投足间这般的腔调来。

    “行行行,你有来头,你大有来头,都喝成这样了还不忘吹。来,我扶你。”

    李重延一把推开曹习文,不服气地嘟哝道:

    “我吹?我还用得着吹吗?你不看看这新阳县自打我来了以后,过得多富足?赈灾银都比别处多一倍!你……你知道为什么?那可是我、我去帝都亲自跟户部尚书讨来的!”嘴里说着,脚下已是一个趔趄撞到葡萄架子上,震下几片叶子来。

    曹习文闻言哈哈大笑,心道,我知你家里定是有人在朝中做官,不然你这年纪轻轻就能任一县令?八成也是家里人花钱走门路捐的吧。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私下买卖官爵乃是常事,苍梧国太平了百年,正是人心靡靡之时,哪能例外。

    不过曹习文觉得就算他这个官是凭家里的背景得来的,可也算是个为民的好官。反倒是有些出身贫苦考取了功名的人,只因从小穷怕了,一旦被派到地方上就为虎作伥放开手脚搜刮民脂,那才叫真正的可恨。

    曹习文扶起李重延,笑道:“快起来吧,我的县太爷。甭管你是跟谁要来的钱,你护着百姓,我就认你。”

    李重延兀自不服气:“哎,听你这口气是真不信是不是?你……你这是有眼无珠啊。”

    “嘿,你还骂上我了。”

    李重延已是醉得不轻,刚爬起身来,又拿起桌上的一杯酒灌了下去,压低嗓门儿诡笑道:“你……你知道,我父皇是谁?”

    曹习文简直要哭笑不得。

    父皇?这苍梧国就一个人能称父皇,你还问是谁?那你还成太子了?

    “快别瞎扯淡了,仔细被人听见,你脑袋不保。”

    李重延哼了一声。

    “你不信?哼哼,总有让你信的时候。你不跟我回帝都,我也能想办法把你弄过去,你给我等着。”

    “行行,你把我弄过去,你瞧你路都走不了了,我送你回衙门吧。”

    “谁说我走不了路了?你别跟着我,你不是不跟我回帝都嘛?那就别跟着我。”

    “别那么多废话!我送你!”说完,曹习文顺手拎起靠在椅边一把刀别在腰间。他是习武之人,刃不离身已是惯了,哪怕喝得几分醉了,也不会忘记。

    李重延不耐烦起来:“你不和我回……回帝都,你就别跟着我。要不你就一路送我到帝都去。”

    曹习文也是个倔驴脾气,且喝了酒,话赶话地杠上来,说道:“不送就不送,反正我不去帝都。”

    李重延自小心高气傲惯了,醉意又盛,见他这样,扭头就往外走。还没走几步,脑后传来曹老夫人的声音。

    “李大人怎么就走了?哎,习文你怎么不去送送李大人啊?”

    “他有脚,送啥?”

    一听这话,李重延越发赌气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院子走远了。

    曹老夫人发急了,捶道:“你这孩子,人家每次好吃好喝地送东西来,他喝醉了你连送也不送,恁得薄情。”

    曹习文心中有苦说不出,他并非不愿去送,只是一来与好友离别,陪他回去的路上还得忍着不舍之意,岂不难受。二来他一想到父亲在帝都就觉得头大,自己眼下没什么出息,又不想去读书,对父亲那是躲得越远越好。

    曹老夫人见他坐在那里就是不动,知道拿他这倔驴脾气没辙,只得叹了口气,转身自回屋去了。

    这边李重延眼见天色渐晚,原本热闹的大街上店铺已纷纷关了张,路上行人也瞧不见几个,心想得赶紧回衙门才好。不料脚底发软,走三步滑两步,正没奈何。迎面一阵风吹来,吹得他直打了个激灵,腹中顿时一阵翻涌,还未回过神来,已是一大口黄汤呕了出来,直吐得五脏庙儿翻了个。

    好容易吐干净了,浑身无力如软脚虾一般挪不动脚。李重延抬头瞅见旁边有棵歪脖子松树,树干七扭八歪的样子甚是奇怪,笑道:“你也要来扶我么?”顺势伸手推了那松树一把,喝道:“去!”

    正踉跄间,忽然觉得颈后一凉,似是有什么硬物抵住了自己。耳边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休要乱动,仔细割了你的头。”

    明明是一个年轻女人娇柔的声音,听着却让人毛骨悚然。

    李重延顿时明白过来架在脖子后面的是一把匕首,吓得立时酒醒了一半,口中喊道:“不动,不动。你也别动!”

    那女人一皱眉,道:“我动不动,岂由你说了算。”

    “是是是,那……那女英雄请自便,我不动,我不动。”李重延嘴上说着,两腿却不听使唤,抖成了筛糠。

    那女人忽然闻到一股臊气,一看地上,已是一股浊流沿着李重延的两腿间流下来。

    她忙侧身一躲,避开那股蚯蚓般的细流,饶是如此,鞋尖上也还是沾上了一点点。

    她不由大怒,收了手中匕首对着李重延脸上就是啪啪两个巴掌,出手奇快无比。

    李重延不明就里,捂着脸哭道:“女大王别打,你要银子我还有一些。”

    “谁要你的银子。”

    “那你要什么?”

    “我要问你话,你老老实实答我,我便放了你。”

    李重延止了哭声,呆问道:“便是这样简单?你要问什么?”

    “我问你,最近这附近可发生过什么劫人的案子?”

    李重延惊恐地看着那女人,摇摇头。他这才看清,眼前的这个女人身着一身奇怪的紧身装束,连头带脖子都用布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说不说?还是想让我在你身上戳几个窟窿?”女子一发狠,射过来的目光如寒霜一般。

    “我是真不知道啊,应该没有吧……”李重延哭丧着脸,心想这个把月来,哪里有什么劫匪,都被自己的告示给赶得一干二净了。

    “你是县令,有没有劫案,岂能不知?!”

    李重延心中一惊,她怎么知道我是县令。她知道我是县令还敢抓我,是不要命了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县令?”

    “我从你出了县衙门开始就跟着了,没想到你一顿饭还能吃那么久!”那女子虽看不见表情,但眼中尽是厌恶之色。

    李重延想,既然被识破了身份,那……怎么也得摆摆谱吧。于是硬着头皮辩道:“我是这里的县令不错,可是这里最近确实没有什么劫案啊。我这样的青天大老爷,百姓安居乐业,哪里会有什么劫匪啊?要有也是城外的,与我……与我不相干啊。”

    “哼,还青天大老爷?我可没少见你收百姓的东西!你到底说不说?”女子说话时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根软索,索端系着一个银铃,对着李重延的脑袋就砸了过去。只听“哎唷”一声,李重延的脑门上立时已鼓起了一大块。

    “啊呀,痛死我了,女大王手下留情,我我我真不知道什么劫案,你到底是想知道什么啊?”

    “前些日子里,有没有一个叫苏晓尘的男人,在附近被人劫持?可有人报官?”

    “苏晓尘?”李重延一怔,一时忘了脑门的痛,问道:“你是说……叶知秋那个外甥?”

    “你连叶知秋都知道,还敢说不知道!”女子手中银铃又要作势砸来,把李重延唬得忙抱起脑袋乱叫起来:“我……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只是听人说他过瀚江时就不见了,别的我真不知道了啊。他被劫是三个月前的事,我来这新阳县才一个多月啊。”

    那女子见他言辞含糊,料他必是隐瞒了些什么,冷哼一声道:“我还道你刚才一肚子坏水都吐干净了呢,看来还得帮你再吐一吐。”说完,手中银铃掷出,对准的正是李重延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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