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苏佑佯装不知,问道:“我父亲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唉……当年兄长的事,其实我也只是知晓一二,恰逢爹爹那时已将鹰族族长之位传给了我,我便一直固守在西台山旁,鲜有来大都的日子,都是靠赫桂有时会从宫中传回消息……”

    “原来赫桂嬷嬷那时就在了?”

    “是,她办事稳妥,是我派去让她伺候兄长的。不料王嫂生下你后不久去世,兄长便郁郁寡欢,不许任何人出入帕尔汗宫,寻常的大臣连见都见不到,只有那大巫神温兰可以自由出入。”

    “既然不许任何人出入,温兰是如何做到的?”

    “据说温兰的巫神殿地下有一条通道可以直通帕尔汗宫内,是历代大巫神为了及时将神占的结果迅速而隐秘地通报给国主才设的。”

    “原来如此……”苏佑忽然想起件事来,又问:“可我听人说当年祁烈也曾经闯入帕尔汗宫……”

    “快休要提那个莽夫。”珲英一脸嫌弃的模样:“要不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巨剑将帕尔汗宫的宫门砍成两半强行闯入,你父亲事后又怎会把一怒之下将所有的侧近连同赫桂都赶了出来?不仅把人赶出来,还命人把宫门用热铁水浇铸封死,只留宫殿前的露台让人挂下绳索取放食物,任是谁劝也不听。这不都是那个祁烈惹出来的祸?”

    苏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祁烈年轻时竟是如此暴烈,想那帕尔汗宫的宫门厚得如同一堵墙一般,居然也能被他一刀两断。

    珲英叹了口气道:“总之赫桂告诉我,你父亲除了温兰谁都不见,再后来的某一天他就忽然轻骑千里,去蚩骨山吊唁去了。之后的事……大约你是知道的。唉……姑姑虽然不知道温兰到底耍了什么花样让你父亲那样行事诡异,但你父亲的死,与温兰定然脱不开干系!所以姑姑永远都不会相信刃族人,你也不能够!”

    苏佑见她说得动情,心中一热,几乎忍不住就想要把祁烈告诉自己父亲的死因说给珲英听,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珲英与父亲是手足之情不错,但她和祁烈在对父亲的情分上总是较之族人的利益又逊了几分,眼下把来龙去脉告诉她最多不过是同仇共忾一番,立场上不会有任何改变。祁烈是知晓珲英与父亲的情分的,不也一直都没有告诉她么?

    想到这里,苏佑笑了笑换了话头说道:“姑姑说得是,侄儿必然多加小心。说起来,先前姑姑那么在意西台山,不知道后来罗布派去挖矿的人怎么样了。”

    “这事倒也奇怪,本来罗布是派了人要过去挖矿的,但前几日我听说被温和拦在了大都不让过去。”

    “被温和?”

    “是,温和说这些矿师都是刃族中识矿的精英好手,眼下寒冬雪暴,担心路上急着赶路可能会有什么闪失,让他们在大都就都先住下,什么时候开了春再去西台山采矿。”

    “那倒是好得很呐。”苏佑有些意外,他知道温和常会做些看似鸡毛蒜皮实则大有深意的事,不知道这次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是啊,他们刃族人办事拖拖拉拉,我求之不得。本来我就不想让刃族的人靠近咱们的西台灵山。”

    “姑姑这样提防刃族,可是西台山上有什么东西是姑姑不肯让他们瞧见的吗?”

    珲英被苏佑骤然问起,不禁有些尴尬。

    “有……咱们鹰族供奉的鹰神神灵。”

    苏佑笑笑没说话,作出一副“我又不是三岁孩童”的表情。

    珲英更尴尬了,陪笑道:“侄儿,姑姑不想瞒你,但眼下确实也说不得,等过些时日姑姑一定都告诉你,好吗?”

    “要等多久?”

    “这个……”珲英想起温兰曾以神占之示叮嘱过她,不过瀚江,决不能推开苏佑身上的鹰神骨,只能推托道:“孩子,应该不会很久,你就暂时不要逼问姑姑了。”

    苏佑见她神情,知道再问也是无益,便抛开此事,又问道:“姑姑方才说,要以神鹰营相助祁烈,具体是怎么个助法?”

    珲英生怕他继续追问西台山之事,忙跟着转了话头,详详细细地将温兰交代她以神鹰营投落晶粉之事说了一遍,说完还从袖中将温兰抄录给她的碧海大军在霖州城的驻军图取出来递给苏佑。

    “他说以此落晶粉加上绝凌峰吹下来的积雪可以将沼泽地冻成厚冰,于是祁烈的骑兵便可畅通无阻绕过霖州城了。”

    苏佑细细看了一遍驻军图,装成不在意的样子交还给珲英。

    珲英一怔,道:“此图若侄儿想要,留下便是。”

    苏佑摆摆手道:“我懒得操这份心,既然温兰有妙计,那就交给他去。”

    珲英“哦”了一声,复又收回袖中。她哪里知道苏佑从小便受慕云佑的教导,早已将天下各处关隘要塞的地图都记得熟烂于胸。方才只是看了这一遍,何处易驻军、何处该取道、何处是要害、何处可伏击便已清清楚楚。

    苏佑本就天资聪颖,再加上慕云佑生前早将霖州附近的地势与可用之计推演了千百遍,深思熟虑之后又将攻防破阵之法全都传给了他,他何须再看第二遍。

    苏佑见珲英收了地图,方朝窗外指了指,道:“姑姑请看天上,上次送我的小鹰如今也大了不少,且颇有灵性。我这车驾这么走着,它便一路跟随在我顶上盘旋。”

    珲英顺着手势看去,果然看见天上一个黑点,在风雪中穿梭。

    她笑道:“那足以说明我侄儿的驯鹰术学得好,能这么快就与小鹰心意相通了。”

    “姑姑以前曾说过,这鹰飞得既快又高,可以勘探敌情,不知道是怎么个探法?”

    “哦,这个并不难,我神鹰营中有不少哨鹰,皆是训练有素的良种。若担心前方有伏兵时,可以先将哨鹰放出,如果确有伏兵,哨鹰便会及时回报。”

    “这要如何回报?”苏佑不解。

    “鹰眼比人眼要犀利千倍,飞得又高,从空中看去,伏兵的踪迹便可尽收眼底,姑姑训练的哨鹰一旦发现敌情,便会飞回来啸声不断且双翅齐展,以示警戒。如果没有伏兵,则只是静静地停在一旁。”

    “原来如此!那不知道最远能探得多大的范围。”

    珲英笑了笑,道:“区区霖州城,不在话下。”

    “那如果是瀚江呢?”

    这一问,把珲英问得呆住了。

    瀚江?

    “这个……姑姑从未到过瀚江,听闻那瀚江一望无际……”

    苏佑轻声笑道:“姑姑不必在意,我只是随口一问。”

    话刚说完,忽然车身晃了晃。

    珲英朝窗外看去,远处的绝凌峰耸入云霄高不可见,峰前一堆乱石险壁歪歪扭扭,就像山体一侧被捣碎后留下了残栎废墟。

    苏佑叹道:“这镰谷的地形果然奇特,峭壁如削。远远看去,好似天神震怒,以刀劈下一片山头,真可谓是鬼斧神工。我听闻是当年地崩之灾震塌了绝凌峰的一角,难怪世上之人一听地崩二字尽皆色变。”

    珲英笑道:“地崩之灾山摇地动不假,但绝凌峰自西向东延绵万里,为何只是这一角被震塌,你可曾想过?”

    苏佑一怔,说道:“此事侄儿倒还真是从未想过,姑姑知道原委?”

    珲英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道:“孩子,咱们鹰族人,目光锐利不假,但还有一项更厉害的本事你忘了么?”

    “姑姑是说……听力?”

    “正是,咱们鹰族的勇士擅长以耳伏地闻音,寻找地窟。沙柯耶大都不就是这样被找到的吗?”

    “这与这地崩之灾有何关系?”

    “镰谷附近的绝凌峰山脚下,隐着一些地下的洞窟,地崩之灾之所以能将绝凌峰的一角震塌,是因为先把那些洞窟给震碎了,下方的洞窟坍塌,地上自然支撑不住。”

    苏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知晓镰谷已久,竟不知是因为这个缘由。”他想了想,又问道:“莫非姑姑是以听觉探知镰谷地下有洞窟,所以如此判断?”

    “不错,我曾有过数次往来镰谷附近,曾经探查过地形,以前的镰谷地下确实有过洞窟。”

    苏佑忽然觉得此事大可推敲,追问道:“那姑姑有没有探查过绝这镰谷四周还有没有隐藏的洞窟?”

    珲英大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摇头道:“没有,姑姑也不打算去探查。”

    “为何?”

    珲英神色变得郑重,叮嘱道:“孩子,镰谷的由来姑姑告诉了你,但你切不可泄露给刃族,尤其是温兰和罗布。近年来刃族之势已不可挡,倘若温兰知晓了镰谷的秘密,保不定又要生出什么诡计来。”

    苏佑暗想,姑姑对温兰防得果然厉害,但凡有些拿不准的事都不肯掉以轻心,当下应了一声:“我记下了。只是姑姑这探查洞窟的本事不知道难不难学,我虽是鹰族的骨血,可从来也听不出地下有什么动静,难道是我太笨?”

    珲英笑道:“侄儿不必焦虑,闻音辨窟的本事与聪明与否无关,只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只须过段时日,你自然就能掌握了。”

    又是“过段时日”,看来姑姑真当是不肯和盘托出。

    苏佑正思忖着,珲英已从腰间囊中掏出一颗晶莹的小石子,与先前给他的那两颗差不多。

    “姑姑算着先前那颗灵石嵌入你腰间的时候已过得差不多了,是该换颗新的了。来,把这一颗灵石替上去。”

    “那先前的灵石呢?”

    “先前的灵石已无用处,扔了便是。”

    苏佑依言接过石子,忍不住问道:

    “姑姑,这石子到底是……”

    他见珲英依然神色踌躇,自答道:“好好好,还是过段时日便知,对吧?”

    边说边掀开衣角,将先前的石子取下,将新的替了上去。

    说来也怪,先前的那颗本来还晶莹剔透颇有光泽,现在却暗淡无光灰蒙蒙的一片,看起来与寻常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君子有所谋有所不谋,人心有所坚必有所孱。

    半卷阴谋,半卷阳略,拼成了今日收卷的《铁马踏冰河》,明日起将继续连载第二十五卷《墨血拓丹青》。

    绝凌峰下,霖州城外。

    血烟八骑对阵碧海四将,合战之卷已经展开。

    神州的历史又翻过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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