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费李两家的联姻之期也到了,长长的礼单摆在容府的桌案上,锦崖无心验看,胡乱叫管家准备了。

    如儿叹了一声,倾群问,&娘去吗?&

    如儿坐在床上烦躁地动了动身,瓮声瓮气地说:&夫人已答应了……凭什么给他们面子。&

    倾群沉默地看着窗外,繁花似锦,骄阳当空,一切色彩都那么艳丽灿烂,一切声音都那么动听清脆。一定很热闹。

    &武林盟主的女儿,江湖多金世家的公子,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她若有所思,回过头对如儿说:&我也要去。&

    如儿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小姐,我们还是……&

    &去准备吧。&倾群又转过身靠在藤椅里,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美好而寂静。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将自己推向死路,亲眼去目睹一场感情,一段记忆的死亡。

    能不能重生,交付造化了。

    容夫人在锦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倾群从府中走了出来,一袭碧青色衣裙,清丽而稳重,巧妙地掩盖了她瘦弱的身形,容夫人一愣,柔声问:&群儿,这是?&

    &娘,怎么不带我呢?我也想去看看热闹。&倾群无邪地一笑,恳求母亲道。

    容夫人和锦崖担忧地对视了一下,思索了一下,还是不忍拒绝,转头对管家道:&再备一辆车来。&

    喧天的锣鼓声,鞭炮声中,倾群来不及感染到一丝喜悦,置身在夏日的温暖甚至燥热中,她还是阵阵地发抖,手心已是一层冷汗。她衣袂款款,长发软软的垂下,风姿绰约,美如云端的柔和日光。优雅的走下马车,低头含笑走在容夫人身后,如儿铁青着脸扶着她。

    &容夫人到!送百年好合玉雕一尊!送子观音金像一尊!喜银一千两。&

    阔绰的礼品此起彼伏,好不喧闹。费秋泓亲自来迎,看到容夫人还是略略一怔,目光随即落在地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夫人请进。&

    李仕风也走过来,目光在容夫人脸上一扫,语气寻常,没有许久不见的样子,仿佛几日前还一起喝过茶一样,&师妹。&

    &恭喜二位师兄了。&

    费秋泓回头看了看门口迟迟不进来的无是。他本无意让无是过来招待,两个孩子见面难免凄楚难过。不料无是打定主意似的,走过来躬身一揖,平静地说:&伯母请到喜棚里上坐。&自然不失涵养。抬头,看到倾群惨白的小脸,倾群移开目光,阳光为何这么刺目,她默然咬着唇。

    见不到时每天眼前浮现的都是这张面孔,见到了,又想逃开,想逃开,偏浑身僵着,一步也走不动。

    容夫人冰冷的表情瞬间融化,上上下下看着无是,脸上漾开微笑,&无是,恭喜了。&

    无是疲惫地露出一丝笑意,&容夫人,容,小姐,随我来。&

    艳阳高照,吉时已到,这里是费府最美的伴水处所,到过费府的人都会赞叹这人间美景。

    几陇桃花正艳,溪水淙淙的流过,嫩绿的青草中点缀着粉色白色的落英,就在草中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座座华丽的喜棚,清风徐来,连绵的帘幔轻扬,连通着听水小榭,水上映出了人影重重。

    无是将他的新娘子领进了正中喜棚,她低垂粉颈,手中握着大红的绸带,轻移莲步,无限娇羞。

    &好一对金童玉女。&大家纷纷道。倾群低头喝了一口茶,是有名的恩施玉露,杯中水碧绿如玉,轻轻的荡漾着。这茶怎么喝了让人胸口闷闷的,难道它立时便化作要涌出的眼泪了吗?

    拜天地,每一拜,都尖锐地刺在倾群心上,她看着自己的恐惧与绝望一点点成真,一点点放大。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亲眼目睹才肯相信,亲身经历这凌迟,才能彻底死心。

    礼成,一切都成为了不可推翻的真理。无是一直背对着倾群,留下一个僵硬的背影,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她看得见别人的笑,所有人都在笑,笑容仿佛在水中摇曳着,晃得她头晕目眩。

    费家公子,赫赫有名的费大公子啊,这大婚办得多么美好,新郎那么潇洒,新娘那么幸福,门当户对,从此两家联手,呼风唤雨,江湖中谁人不敬畏?

    容家呢,不过是风雨飘摇中的沧海一粟,怎能妄想高攀呢?

    酒宴上明媚欢乐如同杯里的茶,暗香沾湿了衣袖,感染了每一缕空气,每一个人。倾群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一对新人伫立在倾群的面前敬酒,一个如娇花照水,弱不禁风,眼中却是纯净的幸福,另一个,她不敢看。她不是有勇气来么,怎么这时退缩了,连看一眼都没了底气,她是怕看到他的幸福得意吗?怕再也寻不到他眼中的情意吗?

    苦涩得说不出话来,那便喝酒吧,喝完了便放你自由了。倾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听见棚顶塌陷的声音,喜棚摇摇欲坠。宾客顿时大乱。梁架塌落,红绸飘下,大片的红色挡住了倾群的视线,这个世界都是红的,她看不见他,触不到他,虽然只有那一步之遥。

    仆人们慌忙上前抬起喜棚,好在宾客都是习武出身,并未受伤。费秋泓连声道歉,无是护着李浣绮站起来,引她坐在椅子上。她受了惊吓,花容失色,小脸一片惨白,紧紧地抓着夫君的袖子,像一个害怕的孩子。

    此时人群中有人议论着,故意让声音清晰地传到别人耳中,&武林盟主的女儿,又有这般姿色,费公子真是春风得意啊。&

    李仕风站在院中间,阴沉着脸,声如洪钟,&今天是小女的大婚之日,这种卑鄙手段,不是君子所为!&

    百余人立时鸦雀无声。十几个青衣执刀的人应声从几丈开外的厢房上跳下,持刀如潮水般袭来。众宾客纷纷站起,费府家丁已经按剑上前,挡在众人前面。

    青衣人一个个结实威武,却面目狰狞,一看他们脸上的伤疤便知是亡命之徒。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站出来,冷笑了一声,&李仕风,别装蒜了,还记得铁帮主么?&

    李仕风轻蔑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输了便要认,为何在我家喜事上寻衅?&

    那大汉咬牙切齿的说:&李贼,你为了当盟主毒死了铁帮主,你这道貌岸然的小人竟做了十几年盟主,我们今天就是来讨个公道的!&

    李仕风不慌不忙,朗声对全场的人说道:&武林盟主之争,向来是刀剑不认人,铁帮主的死,我很遗憾。但我李某人从来不为下毒这种阴险之事,若有证据,我愿对质,若没有,就不要血口喷人!今天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便饶了你们几个。&他目光凌厉地扫过眼前几人,&你们要是敢乱来,只怕老天也爱莫能助了。&

    那大汉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李仕风骂道:&你这个卑鄙小人,花言巧语蒙骗旁人。今天我们定要为铁帮主报仇!兄弟们!&

    &在!&其他人齐声应道,个个声如洪钟,汇在一起,地动山摇一般,震得人脑中嗡嗡作响。

    &为铁帮主报仇!&

    十几个人各自从怀中掏出一条麻布孝带,将刀咬在口中,郑重地将孝带系在头上,神情悲壮激愤。

    倾群冷眼看着这些人,她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壁,他们的嘴动着,她听不见声音,他们群情激奋,她看不到那地动山摇的震撼。

    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执着,他们执着的,是江湖恩怨,她伤心的,是眼前这个喜庆的婚礼。

    她低着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没人来执她的手了,没人会在晚上等她了,没人给她一颗颗剥栗子了,没人的目光会一直追随她了,最不可信的就是承诺,说出口就随风而逝了,去哪里能再捡回来和他对质呢?

    无是正扶着李浣绮坐下,李浣绮温顺地伏在他怀里,他瞥见倾群酡红的面颊,眸中闪着破碎奇异的光芒,她侧着头,看着他微笑,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外面是生死一线,她毫不在意。

    容夫人按剑而起,费秋泓不由得也拿起剑。容夫人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情绪纷杂,感激,欣慰,歉然,欢喜。费秋泓淡淡地一笑,站在她身后。

    无是走上前去,&怎么能劳前辈动手。&

    容夫人慈爱的看着无是,&孩子,我们十几年没有联手作战了,今日这场,让给我们吧。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说罢看向费秋泓,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上流露出任性的神色,仿佛还是那个人人宠爱的小师妹,她要什么,总能得到。

    费秋泓含笑望着容夫人。无是只得退下,命人将桌椅搬开。

    那大汉一拱手,&容夫人,既然得罪了。&

    容夫人边拔剑边说,&不用客气。&声音虽轻,却又刺骨的寒意。李仕风一抬手,随侍将刀递上,他早已料到会有波澜。

    容夫人回头见他拿刀,目光落在别处,淡淡地说:&今日我与二公子联手,旁人不必插手。&李仕风闻言身子竟颤了一下,持刀的手僵在空中,容夫人转过头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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