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摇头,转而仔细地审视着陈良。陈良被她看的有点发毛,不禁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她颓然又黯淡的脸色,他安慰道:“放心,如果还是亲事的问题,你不都想好了逃掉?我会帮你的。不用担心。”

    “良兄,你可去见过她?”

    这个问题已有两年多不曾有人问起,他也总觉得自己已经淡忘。如今提及,虽然仍有不舍,但心中却带有一丝期盼。

    “去了,都鲜前一阵瞒着众人让我去看了一眼,她看起来不错,也换了药,听说基本上完全恢复了。”

    南宫玥明显心不在焉,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她看向别处,“扶烺,你可会恨我?”

    这个称呼,也很久没有人叫过了。陈良眯着眼,最后还是摇头,“如果当初没有你作保,或许都鲜并不会见我,我又如何救得了以书。就算谈不上多么深刻的感谢,但也绝对不会恨啊。为什么这么问。”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当初没有来找都鲜,或许你现在……你现在一定会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这样,你也毫不在意?”

    “若是她死了,我活得再潇洒,又有何用?”陈良微笑,拍了拍她一直紧握的手,“你不需要心有郁结,我是很高兴的。这段时间,是我生活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日子了。”他感觉精神还不错,“好了,我得弄弄我的脸。你不想睡觉的话帮我调一下脂水好了。”

    南宫玥笑着伸手想掐一下他的脸,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

    “你可以不用带面具的。”南宫玥审视他的脸。

    “医都已经彻底归都鲜了,他自然不会让人说出你的身份情况,即使你用自己的容颜,也不会有人告知外界的。”

    陈良顿了顿,起身走到门口,“如果我还是以前的容貌,一定很快就会被易守轩里的人发现。余生叔父若知道我在此,必然会寻来。我既然答应了都鲜,自然就要完全做到。说实话,陈良这个身份能用多久,也不好说。能用一天是一天吧,我带着这张脸,跟都鲜去哪里,都比较放心。”

    南宫玥轻笑,眼角却带着一丝苦涩。她还是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掐了掐他的脸。

    这一掐,把他掐醒了。

    陈良起身,看见边坐着一脸难言的宁杨。

    “我说梦话了?”陈良困惑于宁杨的表情。

    宁杨摇头,“没有,但是你想摘下来。”她指了指脸。

    陈良立即心领神会。

    “睡觉你也背着它,也不嫌难受。”宁杨摸了摸在他手边的刑剑。

    “等有机会,你把剑拿回去给方朗吧。”陈良察觉到易无言在附近,但并没有避嫌,“我不懂御剑,刑剑在我这里,难以物尽其用,也是委屈了。”

    宁杨犹疑了一下,“还是等他自己来拿吧,焱阳宫那边的事应该也快了结了,然后他会过来找我。而且,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任何兵器用在你手上,都不算是委屈吧。”

    陈良静静看了她一眼,不予回答,转头又躺了下去。宁杨见此,也起身出门。她本就一直提着心,随时关注着陈良,所以只听到屋内轻微的声音,她就率先赶在易无言之前进来。

    “你们两人,何时关系变得这么好?”易无言的声音就在身后,宁杨一路走来却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他看不见她变幻莫测的脸,待她回头时,表情已整理完毕。

    “医者自有仁心,还需要我多解释?”她冲易无言翻了个白眼,推门进屋。

    三人在百里亭落脚等待以书时,在一间很安静的客栈稍作歇息。虽说前去西域的时间稍有些紧迫,但白以书似乎确实有很重要的事回山庄,所以几人要在此等她一夜。

    宁杨没想到的是,自己进门,易无言也大方地跟着进来了。

    “你进来做什么?我要休息。”

    易无言还是自顾自地四处闲看,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刑剑那么锋利,背着睡觉一定不舒服,难怪陈良想把它摘下来。”易无言笑眯眯地说。

    宁杨可以感觉到背后的冷汗,“你都听到了,那还在这里干什么?”

    其实无言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似乎是意识到一些事情,他突然显得有些局促。

    “我是想告诉你,你刚才说的,有点不太对。”他终于想到一个借口,宁杨一听果然不再赶他,“你说,他是天下第一高手,这话不太对。”

    “怎么不对?这不是你们易守轩排的名?你要说你们的排名不准?”

    易无言摊摊手,“易守轩的信息,是绝对准确的。但是你要问排名,纵然排名有先有后,但是天下第一,恐怕没人当得。而且,有些榜单,不过只是为了给众人一点茶余谈资而已,只是为了给人看的。是否真如人们所说的那么有价值,我可以确定绝对没有。”

    宁杨坐下来,听他说着。

    “易守轩的高手榜,尤其是前十,不过是为了平衡江湖势力,或者说,多少代表着门派之间的实力。高手过招,总有胜负,岂是一份名单就可以完全显示的?夜衣盟盟主晗云初三年来从未出手,包括盟内的百人斩,都没人找得到他。但是夜衣盟实力不减当年,他仍需要出现在轩榜上。南宫和宗业都比我小,虽然手里功夫不错,但若没有南堂和落白山庄,恐怕也不会排的如此靠前。易守轩本意是借助榜单,展示一下各方势力情况,虽然也考量着功夫如何,但那并不是唯一因素。因为说实话,仅依武力排名,那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名单。功夫有好有坏,分出高低容易,但拿出第一来,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易守轩内部有一份高手榜,但排名是不分先后的,那份榜单的第一集团有三十一个人,在不分前后的情况下,轩本高手榜里的前十,都在里面。”

    “这一点,我听方朗隐约跟我表示过,”宁杨点头,“只不过,世人并不知此,所以在他们眼中,排名就是实力的高低。”

    易无言哼了一声,“说来可笑,高手榜便罢了,更有一些毫无意义的榜单,为了一些文人墨客,还不得不加入进来。易守轩本是武林门派,义为心怀天下,无奈天下自有偏爱,易守轩身在江湖,必须遵从。”

    宁杨本想安慰他,但突然想到,“等一下,陈良并非门派中人,你却把他排在第一的位置?”

    易无言打了一个冷颤,他刚说完高手榜的事就察觉说的太直白,收回前话已是不可能,他飘忽的眼神渐渐冰冷,“良兄在试剑大会上跟众人打的一仗,就算我不想,也得把他加进去。而且,在刑剑选择他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要进榜。本属于方朗的刑剑如今归属他人,你说,我怎么会坐视不理呢,对不对?而且只要他一进榜,就算古都鲜再舍不得,也不会把他留在身边。武者是非多,古都鲜是神医,怎么可能把一个大是非留在身边。陈良不出名时尚可保他安全。一旦成名,那医者不可杀的江湖规矩,就没那么能管得住在刀尖上行走的江湖人了。为了打败陈良登上顶峰的人不会在少数,古都鲜自然必须放他走。他做古氏家臣已久,放他走自然也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帮助宗氏兄弟就成了再好不过的理由。”

    宁杨终于真切地意识到,易无言的确是易守轩的轩主,再无其他。

    “所以这每一件事,都不是巧合,而是你刻意安排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事,”易无言凝视她,“比如我就一直在查,你怎么会那么巧,正赶上我们去江南的时候,你要回扬州寺。”

    “你查出了什么?”宁杨并没有在乎他的阴阳怪气。

    易无言眼里竟似有水光,他的眼睛看向别处,“我查到,到头来,以书还是比一切都重要。”

    宁杨不说话,在她最早遇见陈良的那一刻,她就提醒过自己,他的身份迟早会被人揭穿,都不用等他自己告诉别人。她也从来都不怀疑易无言可以找到高扶烺的踪迹,他只是缺一个突破口。陈良亲自给了他突破口,却也让他明白,自己有个永远都超越不了的人。

    “你不问为什么?”忍受不了易无言的沉默,宁杨问他。

    他的话里藏着滔天的火气,但语调却突然变得温柔,“我问什么?我问谁?问了会有一个答案吗?我无人可问,也没有答案。他不会给我一个答案。至于你,你有你的立场,方朗有方朗的坚持。我能理解方朗为什么如此维护他,自然完全可以明白你为什么赶在当时来中原。”

    宁杨低头。易无言看似阴晴不定,但实际上猜出他的心思并非很难,可宁杨不敢去猜。她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嘭——”门被撞开。

    陈良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急迫地看着两人,“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易无言有点发愣。

    “什么日子?”他扶着门追问着,衣衫还有些凌乱。

    宁杨也被他的突然一问蒙住了。

    “九月初五,”白以书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他刷地回头,白以书就站在他一步远的地方。

    还有四日重阳节。陈良痛苦地闭了闭眼,他竟然忘记了,过了二十年之久,他竟然已经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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