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广义忍不住出声了,“娘——”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他娘,别吓到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从来不说,孩子又怎么会知道你的顾虑。”

    听到这话,梅氏露出一抹惘然之色,然后她便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卢娇月的外婆,柳氏。

    柳氏是南方人,出生在一个绣艺世家,家中的女人世代都是做绣娘的,都是母传女,这么一直传下去。不过柳氏的命并不好,早年在家中也是千娇百宠,后来嫁了人,可惜遇人不淑。

    是的,柳氏在嫁给梅老汉之前,还嫁过一次。

    据说那家早先也是一富户,只可惜家道中落,等柳氏嫁进门的时候,家里情况已经很不好了。而作为一个远近有名绣娘的柳氏,于对方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绳。要知道一个好的绣娘,一年不怕辛苦的做下来,不光吃喝不用愁,还可以攒下一份不薄的家业。

    一家子都不中用,就只能靠柳氏刺绣挣钱养家了。

    柳氏日以继夜的做,累弯了腰,累花了眼,可对方不但不感恩,还拿着她赚的钱去包粉头养戏子。柳氏知道后,非常伤心,终于有一天下定决心,逃离了那个家。

    要知道在柳氏从小生长的那个地方,对妇德妇道极为讲究,寡妇不能再嫁,贞节牌坊比比皆是,坏了妇德的女子,除了浸猪笼,不会有别的下场。所以女子想要和离极难,更何况对方早已视柳氏为摇钱树,又怎么可能会放妻。

    所以她只能逃。

    柳氏抱着必死之心逃离家乡的,之后流落到了民风相对开放的北方,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彼时一直打光棍的梅老汉,然后便是在梨花岭扎根儿下来。只可惜她早年身子落下了病根,所以柳氏的身体一直不好。

    这件事卢明海早就知道,他也是从媳妇那里听来的,所以他能明白媳妇在女儿刺绣的事上,为何会表现得那么严厉。

    听完这个故事后,一屋子人都陷入震惊。

    “外婆以前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绣娘吗?”卢广智喃喃道。

    梅氏没好气的说:“这种事能拿出来说?”

    女子逃离夫家再嫁,哪怕是在民风相对开放的北方,也是骇人听闻的。也因此柳氏才会找了这么个借口做遮掩,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也就梅老汉和几个子女,连梅氏的两个嫂子都不知道。

    “这件事你们听了也就算了,谁也不准往外说。”梅氏又道。

    卢广义几个人又不傻,这种事自然不会拿出去往外说,都点了点头。

    卢娇月久久回不过来神,她上辈子与外婆的遭遇何其相像,只是外婆逃了,运气好的遇上了外公,一辈子幸福美满,而她却死在了杜翰林家的门前。

    所以说,娘一直不让她学刺绣碰针线,其实并不光是为了怕她坏了眼睛,累坏身子,还有另一层原因吧?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乍一听去似乎是贬斥女子的,可认真来想,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个世道男主外女主内,乃是伦常。女子有才能赚钱是好事,可若是遇人不淑,就是一件祸事了。你外婆是运气好,虽路上吃了些苦,到底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路逃到北方,又遇上你外公。若不然,你觉得你外婆继续留在那个家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心血耗尽,累瞎双眼,然后落得个丈夫另娶自己被弃的下场。

    这就是她上辈子的下场,卢娇月自然记忆深刻。

    卢娇月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会一手技艺精湛的绣艺,是外婆是她的错吗?并不是,只能说外婆和上辈子的她都遇人不淑。难道遇人不淑,是她们的错吗?也不是,只能说是这个世道待女子太过刻薄。

    且她这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大哥,为了家人。

    若是上辈子的卢娇月,恐怕就听信了她娘的说辞,不能说她娘说的不对,只是有所偏颇。可经历了这么多的卢娇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听话的姑娘了,她早已在上辈子的境遇中,学会了明辨是非和对错,也学会了自己去思考。

    卢娇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道:“娘你和爹还有大哥二弟小弟,会害我,会把我当做摇钱树吗?”

    梅氏没有说话。

    “所以会刺绣并不是我和外婆的错,只要我们懂得保护自己便好。女儿会吸取外婆的教训,好好保护自己。你和爹还有大哥二弟小弟,也都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当然。”卢明海点头道。

    卢广义和卢广智也是同样的表示,连五郎也挥舞着小拳头说谁若是欺负大姐了,他非揍他不可。

    梅氏哑口无言,陷入沉思中。

    曾经她娘与她也说过同样的话语,只可惜她听不进去,可此时听女儿也这么说,她不得不深思。

    卢明海也劝道:“他娘,我早就觉得你这种想法不对了,只是你一力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女儿有手艺是件好事,你又何必将事情想得如此坏。”

    梅氏不说话,卢明海又劝:“其实你换个念头想想,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咱们的燃眉之急被解了,家里的地也不用卖了。”

    梅氏瞪了他一眼:“好大的出息,咱们做爹娘的还要让女儿操心赚银子!”

    卢娇月有些不赞同这种说法,道:“娘,你说什么呢,难道我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好了好了,我没出息,这下你不生气了吧。”卢明海对梅氏陪着笑,扭脸又对卢娇月有些愧疚的道:“月儿,都是爹没有本事,让你为家里操心了。”

    “小妹……”卢广义也是一脸愧疚。

    卢娇月十分无奈:“爹,你不也在每天很辛苦的卖豆腐挣钱吗,还要去地里做活儿。还有大哥,你每次做工回来,总会给我买许多东西,难道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能为你做些事?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所以,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家里的日子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卢明海和卢广义都不是矫情之人,所以很快便释怀了,当然两人更是打定主意要努力赚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就暂且不提了。梅氏似乎也放下了自己的成见,偶尔见女儿在屋里做绣活儿,也不会出言阻止,只是叮嘱她不要做太久。而卢娇月为了不触动她娘脑子里的那根神经,即使心里十分迫切的想赚钱,也十分克制。

    至于卢广智,经历大姐被‘三堂会审’这一幕,彻底不敢将自己在赌坊做工的事,告诉家里人了。尤其如今家里也有钱给大哥成亲,他赚的那些钱,拿不拿出来似乎并不重要。

    就在这一家子齐心协力想过好自己日子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正是胡氏。

    胡氏来的时候,二房一家人正在吃饭。

    见到胡氏走进来,梅氏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几个小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卢明海神色复杂地站起来和她打了声招呼。不过从他表情可以看出,其实他心里对胡氏也是颇有隔阂的。

    胡氏似乎感觉不出来二房一家子对她的不待见,笑着道:“都在吃饭啊,我今天来也没别的什么事,是爹娘让我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桂丽和廉儿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这个月二十四,爹娘叫二弟和他二婶过去一趟,想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梅氏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冷笑:“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麻烦大嫂和上房那边说,就说咱们事忙,就不过去了。”

    胡氏没有理梅氏,而是眼睛看着卢明海。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道:“大嫂,墨兰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胡氏神色讪讪的,“这样啊,那我回去和爹娘说。”

    胡氏离开后,梅氏发了一通火。

    “她到底想做什么?这人就如此没脸没皮,还是当咱家都是傻子了?事情闹成这样,怎么还有脸来叫咱们过去商量卢桂丽的婚事!商量什么商量,恐怕上房那边又想让咱们出银子才是真。”

    梅氏发火的时候,一般其他人是不敢出声的,也就只有卢明海和卢娇月敢出言劝上几句。不过卢娇月这会儿罕见的没有出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明海满脸无奈,低声哄着媳妇,而一旁卢广义兄弟几个,则完全当自己几个不存在。娘正在发火,爹正在哄娘,若能可以,他们其实挺想消失的。

    卢娇月有些疑惑,按大伯母的性子,她一般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是通知上房那边叫自家过去的事,根本用不上她亲自出马,随便在家里吩咐一声,就有人过来了。

    可偏偏就是大伯母来了。

    难道说,大伯母并不在意在自家这里受到冷遇,还是她早已不在乎与自家的关系如何,即使撕破了脸皮也不怕?

    卢娇月总觉得不是,大伯母向来是个十分注重自己脸面的人,且她总觉得以对方的性子,即使和自家撕破脸皮,也会保持表面和谐,而不会主动来触怒自家。毕竟明眼可见,大伯母话一出口,娘便恼了。尤其还有个大伯父夹在其中,大伯母更不应该会和自己家闹僵。

    可到底为什么是大伯母过来,卢娇月也想不明白,就只能当自己是多想了。

    另一边,梅氏也拍了板:“咱家谁都不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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