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娇月见情况不妙,也顾不得出格不出格了,赶忙上前拍门。

    “桂丫,桂丫,你在吗?”她扯着嗓子喊。

    “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倒把门关上了?”

    “那陈婆子到底想做甚,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一旁有人议论。

    卢娇月急得出来了,望着栓子道:“你不是说桂丫爹去请大夫了吗?”

    栓子搔了搔脑袋,道:“我走的时候是听他这么说的,而且我走之前陈家这门还没关。”

    卢娇月顿时心生不妙,又大声在外面喊了起来,有些村民见事情不对,也在外面叫着让陈婆子开门。

    陈家大房的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陈婆子和小陈氏就是一惊。

    陈铁根宛如被惊醒了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吼道:“娘,你让我去请大夫,大丫头她情况不好,没有大夫来看,恐怕是……”

    陈婆子一跳脚,仿若是被滚油烫了也似,叫道:“请什么大夫,一个不值钱的赔钱货,竟用得着花钱去请大夫!”

    小陈氏在后面拉了拉她,低声道:“娘,你别忘了韩家那边?”

    陈婆子这会儿也顾不得遮掩了,瞪了小陈氏一眼:“什么韩家不韩家的,这丫头为了不嫁,都威胁上老娘了。威胁得好,竟然敢上吊,让她死,我看她有本事死给我看!”

    她还想继续骂什么,突然被一声仿若母兽死了小兽般的悲鸣声吓住。

    “死,都去死,今天只要是我女儿出了什么事,我让你们陈家上下给我女儿赔命!”

    是桂丫娘,这个素来懦弱无能的女人,这个被生不出来儿子压垮了脊背的女人,似乎突然之间就开了窍儿似的,她恶狠狠地瞪着陈婆子,瞪着小陈氏,瞪着自己的男人陈铁根。

    “陈铁根,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既然你什么都听你娘的,那你娶媳妇生孩子做什么?”

    “好哇,你敢跟老娘跳嚣?老大,给我打死她!”

    陈铁根犹豫道:“娘……”

    桂丫娘弓着腰,用头向两人撞来,“打,来,把我打死,我知道你们早就巴不得我死了,好腾出位置,再娶一个能生儿子的。打,今天不打死我,你就不是个男人。”

    陈铁根没料到自家婆娘会这样,竟被撞了个趔趄。陈婆子连连躲避,骂桂丫娘有本事了,桂丫娘则抽空喊道:“桃丫,开门去,到外面找人来救你姐。”

    一直被陈婆子和小陈氏堵在屋里的桃丫,顿时找了个空,跑了出去。

    院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卢娇月跑得最快,进了大房屋里,就在喊桂丫。梅氏紧随其后,边往里走,边大声道:“刘翠兰啊刘翠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女儿你都护不住了,你还是个当娘的。”

    紧接着她望着屋里这副场景,诧异地瞠大双眼。

    “明海嫂子,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没用的。”刘翠兰,也就是桂丫娘,站直起身,蓬头垢面地苦笑道。

    “先别说这个,桂丫到底咋样了,还有你们在闹什么?”

    桂丫娘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瞪着陈婆子和小陈氏,道:“她们要卖了我家闺女,我家丫头不愿意,就上吊了。”

    说着,她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就哭了起来。

    “陈铁根啊陈铁根,自打我嫁进你们陈家,上孝敬父母,下爱护幼弟,我除了没给你生个儿子,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陈家的……你是个窝囊废,纵容你娘欺压我们母女多年,我大丫头还没桌子高,就被你娘使着给家里干活。这也就罢了,哪家的孩子不干活儿,可孩子干活儿,三五不时还要挨骂挨打……也是我不中用,我这个做娘的护不住自己女儿,我没生出个儿子,我直不起来腰……可我家大丫头没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她可是你们陈家的血脉,就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你们就要将我大丫头嫁给那打死了两个媳妇的鳏夫,我大丫头不愿,你们硬逼,把我丫头逼得上了吊,还拦着不让我去请大夫救我女儿,你们都黑了心肝,丧尽天良……”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众人都惊诧不已。

    “……今天我大丫头若是好也就罢,若是不好,我们母女四个一起吊死在你们陈家屋里,让老天爷好好看看你们都是群什么人……”

    这时,人群里挤进来两个人,是有好心的村民找了个大夫来了。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快让让。”

    桂丫娘也顾不得哭了,一骨碌爬起来就冲上前拉着大夫,往炕那边跑去。

    经过大夫的施救,桂丫很快就醒来了。也是老天痛惜苦命人,幸亏救下来及时,桂丫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背过气了。

    “我苦命的女儿啊……”

    桂丫呛咳了几声,便和她娘抱头痛哭起来。

    哭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酸酸的。

    “真可怜……”

    “可不是……”

    “这陈家老婆子也太狠心了……”

    “还是当爹的不中用……”

    陈婆子恼羞成怒,跳脚骂道:“看什么,看什么呢?都滚出去,看热闹看到人家里来了。”

    就有那嘴皮子厉害的人,回道:“咱们来看稀奇呗,看咱们大溪村第一个将亲孙女逼死的奶奶长啥样?”

    “陈婆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狠心了。这都是你们陈家的血脉,也不怕到时候报应在了你那大孙子身上。”

    陈婆子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一听人说自己宝贝大孙子,哪里饶得了对方,顿时就冲上前去要厮打对方。

    大家本就对她厌恶,见她要冲进人群里打人,都七手八脚帮忙拦着,还有人叫道说她太嚣张,得找人来制制她,别坏了大溪村的村风。人群里有人叫着说去找里正,纷纷有人附和。

    里正本是见动静大了,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一听人叫自己,就在外面应了声。于是转眼间那头发花白的里正,就被人推着进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就想请里正出面教训教训陈婆子。

    可这种事又那里是里正能插得上嘴的,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又何况是他小小个里正。可里正也十分厌恶这陈婆子,厌恶她丑恶的嘴脸,厌恶她倚老卖老,厌恶她成日里在村子里挑弄是非,遂清了清喉咙,待四周安静了一些,才问道桂丫娘:“陈铁根家的,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桂丫娘一愣,脸色有些茫然起来。

    她之所以会那么激动,也是被大女儿上吊刺激的,如今女儿没死,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桂丫见自己娘的脸色,心里就要叫糟,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从炕上爬起来,冲到里正面前就是一跪,哭道:“请里正爷爷做主。”

    “可怜的孩子。”里正看着桂丫苍白的脸色,以及脖子上那一闪即逝的淤痕,叹了口气:“你想让里正爷爷怎么给你做主?”

    桂丫哭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奶奶,都是我长辈,我一个做小辈的能怎么样。可我也怕了,我怕被我奶再卖一次,我怕我两个妹妹跟我一样被人给卖了,我怎么样无所谓,可我舍不得我两个妹妹……”

    “姐……”桃丫和小丫两个走过来,抱着自己大姐哭了起来。

    姐妹三人,都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大溪村不富裕,但也没穷到哪家的孩子是这样的。一时之间,让目睹这一场景的人都是心生唏嘘,连连感叹摇头。

    桂丫娘愣在了当场,从女儿说出这些话时,她就愣住了。

    这个女人,她从小接受的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条,她没有学会反抗,她只会逆来顺受。

    “都是这么过来的,忍忍就好了……”这是她娘对她说的话。

    尤其当她连生了三个女儿,却没生出来一个儿子时,她更加没有底气了。她自己逆来顺受,她教着自己三个女儿也这样,可惜似乎并不成功,大女儿比她想象的更有主见,二女儿虽没有像大女儿那样,也看得出是个主意大的,唯独就是小女儿还小,不懂事。

    每当她看见大女儿看着婆婆弟妹的眼神,她就心惊不已。她害怕,可她在怕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方才经历的那一切,她却是懂了。

    是啊,她在怕什么?连死都怕,还能怕什么呢。

    这个瘦弱的女人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直直的。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挺直过腰杆了,可以看出她似乎有些不习惯,但她还是依旧强制坚持着。

    她擦掉脸上的眼泪,一步一步地走到里正面前,跪在三个女儿身边,道:“叔,我要和离,他陈家嫌弃我生不出来儿子,嫌弃我三个女儿是不值钱的赔钱货。既然如此,我就和他陈铁根和离,我带着三个女儿走,以后我母女四人是死是活,与他们陈家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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