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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等我一下?”我问她。

    她拉着我的手,仔细的触摸着我手心里的并不多的一块温暖的嫩肉。她像是在触摸一个婴儿或者一个至多两三岁的不懂事的孩子的手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像记起了什么一样,轻轻地松开了,转过身去,望了一眼庭前还没有被黑色栅栏上的阳光照射到的一颗生机勃勃的梨树。

    她转过身来,凝视着我的眼睛,她眼里的光线,像一洼滋润的湖泊,而渐渐地又消失成灰暗,没有光芒,变成雨天来临时的忧伤。

    她的嘴唇微微开启,想对我说些什么。她等了等,多少适应一点这不知为何总显得凄凉的风景。

    “我实在等不及,我太想你了,而你又不在,我一等再等,等了几天几夜,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最后变成了一分钟一分钟。”她已泣不成音。

    我注视着她低怜的眉宇,我想多少给予她显得瘦弱的身体一些温暖一些呵护的,但她所等待的显然并非是我,而是某人,是他,一个五十六岁的老头。他已经死了,不存在了,但依旧在她的心里。

    她变成一束梨花,雪青色的,像一只蝴蝶,不,像一条华丽的长袍,缀满窗外的枝头。满树的梨花那般鲜艳……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为什么不等我一下?”我依旧问她,她依旧那般回答了我,是我的内心更加疼痛。

    我依然在屋外跑着,绕着别墅外的黑色栅栏。

    我透过窗户,他正开心的跑着,不,是焦虑的,无比焦虑伤心难过的跑着。他为什么会如此焦虑?发生了什么,在他的世界里?

    他正经过这道明晃晃的落地窗外,一张熟悉的脸静悄悄的,嘴唇微微张开,像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没有发出声音,上嘴唇又挨到了下嘴唇。

    她依旧在我身边呢?

    我恍然将她摆脱。我奔往门口的时候,转身注意到她摔倒在了地上,只有一个背影,一个熟悉的背影。但我仅仅是对此感到奇怪。我为何不回去把她扶起来呢?我的双腿没有让我停下来,仿佛有谁要杀我,刚刚那些警察鸣笛的声音也是为了将我捕获,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并未做如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再说了警车在哪里去了,连警报的声音也消失好长时间了。

    我跑进黑色轿车里面,黑色轿车仿佛懂我一般,自动启动了,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莫名其妙令人不知为何有些伤心的地方。伤心的豪华别墅。

    我从窗外远远的地方,正好又看见了他,他依旧五十六岁,他正好搂着怀里的女子,向我发出猥琐的笑。

    他笑的很开心的样子,几乎让我失去了全身的力量,连方向盘也搬不动了。幸好黑色轿车在这个时候多少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给予我一些怜悯的对象。眼看着要撞到一颗长满刺的粗皮的槐树上,黑色轿车像在水中游泳一般,飘向右侧,回到黑色的马路中央,继续往前。

    我松开方向盘,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但我那冰冷的不是汗水,而是我眼里几时流出的泪水。我从反光镜里面恍然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外面画着红红的一圈,像两朵玫瑰花一样贴在上面。

    方向盘前的日历偶然翻动了一页,是9月18号,多少年并不清楚。

    学生开始游行,他们身穿黑色校服,个个头戴黑色帽子,挥舞着手臂。

    我心里想着,一边拍打着方向盘。

    完了,这回完了,这回彻底完了。他们会堵住黑色轿车,我会被抓到的,被抓到的。

    我爬在方向盘上。

    第十二层楼顶一个小伙子正手持一个大喇叭,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是《长城谣》。

    黑色轿车仍然勇往直前,它像一匹马儿一样,或者与我从未谋面的好兄弟一样。它没有减速,冲动的学生仿佛没有看到我一样。黑色轿车从学生中间一溜而过,我还悄悄的侧过脑袋,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学生透过右侧车窗低头向我露出微微一笑,招了招手,摇了摇手中的一束玫瑰花。

    我几乎以为她喜欢上了我,仅仅因为在这个极其特殊的时候,我开着一辆相当气派有品位的黑色豪华轿车。

    将学生摆脱以后,我抬起头来,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我决定重新把握方向。我不太喜欢这般吵吵嚷嚷的地方,黑色轿车进入两栋狭窄的四五层住宿楼之间。

    人们安安静静的生活,享受着阳光刚刚落到这座初秋的城市她们内心即将闯出梦端被撕开的春梦。

    无数白菜恍然投向车窗,我小心翼翼侧眼看去,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

    几个顽皮的小男孩在远远的地方丢开手中的游戏,放开那弱小的姑娘,随手抓起一个八旬的老太太手中匆忙递过来的西红柿,像标枪运动员一样,捡起投向挡风玻璃之上。

    黑色轿车向右一拐,但从车顶上还是流出了鲜血,一只猫从楼上跳了下来,也有可能是主人一不小心把它当成了大白菜扔了下来。

    我径直将车开到几条街之外的一处安静无人的地方。几乎所有的门都紧紧地关着,唯独有一家修理汽车的小伙子刚刚将门打开。

    我将车开到路边,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抽出一条高压水笼头,打开阀门,将车顶上的死猫扔到对面屋顶。

    对面屋子里立即传来女人的声音,但连三岁小男孩都知道那声音是假的,她们其实是在享受,享受人生的乐趣,人生的趣味,人生的无聊与漫长。

    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抓住一本有好几百页的小说,是个美国人写的,大概他和我年龄差不了多少,还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毕竟写了这么一本无聊之极的作品。

    只要你识字,我还没有打开,你就知道了,书名叫《漫长的告别》。里面的内容,我看了两分钟,就翻到了最后一页蓝色的封面了。简单的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就在路上捣鼓一下,人的一身也就走完了。

    不过我纯粹是不假思索的瞎评论了一下,别在意,别当真。

    刚刚帮我洗车的那个小伙子,他的妹妹倒是长得挺漂亮。

    她太顽皮了,什么时候,藏在了我的车里。

    这时黑色轿车早已远远的离开了,她从后座底下挺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她盖住我的眼睛,爬到副驾驶位置。她不知道她有多么顽皮,幸好,我也仅仅是假装将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而黑色轿车自会将我带到我想到的地方。

    她堆在我的怀里,她正在慢慢的长大一样,在我想着车窗外嫩绿的树枝上的嫩叶里躲藏着一只知了的时候。

    她恍然真的长大了,长成一个成熟的姑娘,她还换了一条漂亮的薄薄的蓝色的裙子,和天空一样。

    她看着我的眼睛,从她的手指缝里。我看见她了。

    但我闭上了眼睛,我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男人,虽然很久以前……

    可这个时候,我多少成熟一点,多少拥有一些品味。

    我早已拥有喜欢的女子,只不过她现在心甘情愿躺在别人怀里。但那没有关系,只要我还记得她,不会把她忘了,永远记得喜欢她的时候,那份感觉,我在远远的地方,再远的地方,也能回想起来。

    “小胖子。”

    “小胖子。”

    “小胖子。”

    “你为什么这么胖?”

    他将耳朵凑近过来。

    我悄悄地告诉他。我几乎奄奄一息了。

    “快跑。”

    他跑进黑影,像无边无际的黑影里面,像舞台剧一样的黑色帷幕里面。

    “我要杀了你。胖子!”

    “我要杀了你,胖子,你为什么这么胖!”

    我没让他再重复第三遍。

    路灯亮了,枪声响了;路灯灭了,他摘掉头顶的黑色礼帽,现出猥琐的一笑,你就知道他是谁了。尔后痛苦的躺在地上。

    原来是我杀死他的。

    我没有杀他。

    楼上的灯光都亮了,窗帘不停的抖动着,传来闷在鼓里一般的傻傻的猥琐的笑。

    我几乎躺在车里面。一股巨大的痛,仿佛心脏里埋了一颗子弹,那般的凄楚。我觉得路灯上上的彩条都在嘲笑我。整栋楼里的人都正在对我嘲笑,并且他们正在死命的想叩开墙壁上的小小的窗户,但他们几百号人都还没有睡醒一般,太笨了,连窗户都不知道拉开。想到这里,我居然笑了。

    只有我能听见这笑声。我窝在车窗的黑影里面,像只受伤以后的老鼠一样蜷缩着整个身子。

    我在想,他们的样子真的太吓人了,他们几乎将身体的一多半都挤出了窗外,幸好那窗户是那般的狭小,扣住了他们臃肿的臀部。他(她)们死命的笑着,窗帘像披风一样在他们的身后,将他们扮演的像无敌的侠客一样。

    我沉没了,静静的听着。车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告诉她我不喜欢她,没有任何原因,我不想告诉她任何一点我不喜欢她的蛛丝马迹。这是为了她好,让她趁着年轻心里不要藏着任何疑虑。她还年轻,会遇到许许多多比我还年轻的多和她年龄相仿的花样美男子,他们会带给她快乐,带给她一生美好的回忆。

    她哭出了声,马上又擦干了眼泪,缓缓的打开车门离开了。

    所以这个时候,车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孤独的人了,那就是我。

    我开始害怕了,我怕他们的嘲笑将我的思绪打乱。明天我还要照常工作,照常接手他们生意,照常听一听那个千万富翁端起酒杯在他夫人面前凑近我的耳边告诉我夫人读了徐先生的《康桥》整个晚上笑的多么开心。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夫人让他整个晚上过的多么开心了。

    我越来越缩紧身子,我干脆爬到后座上,更加隐藏的躲起来。

    黑色轿车悄悄的离开了这里,它永远都在帮助我摆脱困境,摆脱尴尬的局面。虽然楼上的人们还一直笑着,发出奇怪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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