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立刻有些不耐烦了。她的是温柔去对待所有不幸的人,甚至自虐一样的带了这个带那个。可她没有那么多圣母心去拯救天下苍生。有限的资源只能给她的亲人以及努力挣扎的人。她自己还在挣扎,哪有闲工夫去管那么多作死的傻X?声音立刻冷了八度:“你学了那么多年规矩,不知道阳奉阴违的下场?”

    振羽嘤嘤哭道:“可他们出去了,能干什么营生呢?”

    庭芜道:“继续卖.身为奴啊!咱们家白放了他,他再卖自己一回,还白得几十两银子呢!”

    袁家要那么高额的聘礼,就是想把自己儿子脱出去,买些散碎田土或个小门脸儿,从此做有底气的良民。如今身无分文,良民又有何用?卖去别家,人家也未必一家子一家子的要。京里不比其他地方,散开便散开,还有跟着姑娘出嫁到婆家的呢。可京里的官儿,天南海北的去,散开了想团聚就再不能了。因此他们半点不想走,还蹲在叶家门口,等着里头振羽求情,把他们要回去。

    庭芳道:“我们家撵出去的人,再没有要回来的。可你是我的丫头,你可以留下。”

    振羽踟蹰了。

    庭芳追问一句:“你是走,还是留?”

    振羽眼圈又红了,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庭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庭芜都明白了,登时大怒:“你有没有良心!谁家丫头当小姐养!也就是我姐姐了,换我遇着你这样的,早打你个臭死!给你留在府里的机会竟不要!不识好歹的东西!爱滚就滚!叶家不稀罕!”

    振羽憋了半天,才喏喏的道:“可那是我爹娘……”

    庭芳愣了半天,苦笑摇头。人要奔着作死的路上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罢了,她自己选的路,叫她自己去跪着走吧。要走的人了,也没必要讲太多废话。便道:“行。你自去找你爹娘。回头我给你二十两银子,算我们缘分一场。从此天高水长,你好自为之!”

    说毕,起身带着庭芜,头也不回的走了。

    振羽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家姑娘真的不要她了!望着庭芳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喊:“姑娘!姑娘!!!!!”

    可是庭芳再也不会答应她了。

    第165章 喵喵喵

    庭芳的心情非常复杂。脚步飞快的往回冲,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冲到哪里去,只觉得哪里都是牢笼,而她就是牢笼里无数任人屠宰的金丝雀中的一个。脑海里全是悲鸣与杂音,胸腔里全是似让人不能呼吸的污浊。唯一清晰的,是曾经刻在灵魂深处的那些话。

    “想起来,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妹子被大哥吃了,母亲知道没有,我可不得而知。”

    “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

    鲁迅的《狂人日记》,翻开史书字里行间里的血迹斑斑。而她叶庭芳,就是其中一环。为什么生来就讨好嫡母,为什么恐惧福王的存在,为什么去悲悯振羽的选择。都只有一个理由,她其实不想吃人,比不想吃人的更重要的,是不想被人吃。可是吃人者人恒吃之,所以她天真的想去救一些人,或许将来就有人来救她了也未可知。她可以痛骂振羽的懦弱,无情,甚至愚蠢。但她没有办法去改变懦弱无情愚蠢的现实。就好像她自己,面对比她强势的人,都是一样的懦弱无情和愚蠢。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路,她看振羽很蠢,福王未必就觉得她不蠢。振羽对她而言好用,所以尽可能的希望她过的好;福王觉得她好用,赏了她无数金银绸缎。归根结底,都是一样一样的。我不得不去做奴隶主,因为人权对此时而言太奢侈。可我又不愿意做奴隶主,因为赤手空拳来到此地,唯一始终伴随着自己的只有来自属于未来的灵魂。

    不是没有发现过笼子的阴森铁栅栏,而是刻意去忘记。因为还想活着。人有求生本能,支撑她在笼子里活下去的,无非是本能。她被关在了笼子里,找不到回家的路。

    庭芳的身体的记忆,在她脑袋混沌的时候,自觉沿着回廊走向东院的路。听不见振羽的呼喊,听不见庭芜的急切,更听不见丫头们带着惊恐的劝慰。蚍蜉撼大树,我一个人,能撬动时代么?我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农业国度的封闭,直到鸦片战争都没办法完全打开;喜欢吃人肉包子的习俗,直到她大学毕业后都无法彻底摆脱。就在方才,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花季的女孩子,自己拿着刀,把自己做成了肉馅。一点点的供奉给她们认为的主人。哪怕疼的全身发抖,依然坚定不移的割着。因为比肉体上的痛更可怕的,是来自父母与社会对灵魂的凌迟。

    不知不觉,停在了东院正房的门口,泪流满面。母亲温柔里带着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整个人被搂进一个柔软的怀抱,耳边的嗡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朦胧中带着甜腻的关切。庭芳把自己埋到暂时可以栖身的地方,呜呜的哭出声来。

    庭芳不是不哭的孩子,她该哭的时候哭的比陈恭还夸张。可陈氏莫名的感觉到了悲伤。把庭芳拖上炕,庭芳身体一软,直接趴在了陈氏的大.腿上。陈氏不知她打哪里受了委屈,不再说话,而是一下一下的拍着,间或摸.摸已经散乱的杂毛。就像所有慈爱的母亲一样,给了孩子宣泄的空间。

    良久,庭芳哭声渐止,却是赖在陈氏身上不肯起来。

    陈氏才问:“怎么了?”

    庭芳抽噎着不说话。

    陈氏笑道:“这又打哪淘气来了?平素里是个霸王,今儿招惹的你?你爹又不在家。”

    庭芳依旧赖着不动,陈氏只得问在旁边站着的一群。丫头们吓的脸色发白,当然粗神经的安儿是一头雾水,最后是王府出身的平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陈氏无奈的拍了下庭芳的后脑勺,笑骂:“你个没刚性的,一个丫头把你气成这样。”

    庭芳闷闷的说:“不是她气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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