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固确实带来了食物,几张胡饼,一罐酸梅汤,一大盆全羊烩。

    闫寸是闻着香味儿醒来的,他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嘿,你这狗鼻子。”安固刚把食盆摆上桌,就看到闫寸爬了起来,招呼道:“快来,今儿算你有口福,张老汉正好推车从衙门口路过,被我劫下,买了一大盆。”

    “丰乐坊摆摊的张老汉?”

    “可不,你不就好这口儿吗?每次路过他的摊子,都要吃上三大碗。”

    光是听安固这么说,闫寸已经食指大动。

    他自木盆内拈出一块炖得软糯的羊肉,送进口中,又烫又香,直哈气。

    “好好好。”闫寸连连称赞。

    安固自袖内取出一个钱袋,递给闫寸。闫寸晃了晃油手,示意他没空接,放桌上就行。

    “事儿办妥了?”闫寸含含糊糊地问道。

    “药丸都卖出去了,你放心,没人能查到咱们头上,你的总共两贯零一百四十四钱,整数我兑成银铤了,还有碎银子,零的,四十四钱,全在这儿。”

    “不用算那么清楚吧,以后零头都归你。”

    “那可不行,亲兄弟明算账。”

    闫寸笑,拿胳膊肘在安固肚子上撞了一下,“你出去跟人说咱俩是亲兄弟,谁信?”

    “不带这样的啊,”安固捏起最大的一块肉,放进口中使劲嚼着,报复似的,“我想着法儿给你填钱袋子,你当面捅刀。”

    “我错了,下次背后捅。”

    安固不跟他扯皮,转移话题道:“我可听说了,昨儿晚上你捞着一条大鱼。”

    闫寸将取得的突破向安固说明,并问道:“你这边有进展吗?”

    “进展算不上,倒是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

    “你知道今儿谁去卢府了?”安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

    “谁?”

    “太子冼马,魏徵……”

    闫寸噌地一下起身,拽过盆架上的巾帕,用力擦着手。

    安固加快了语速道:“……魏徵是去凭吊卢员外的,你快点,兴许能在卢府见他一面。”

    闫寸抓起钱袋就走。

    再次来到卢府,眼前是一片素白。

    被蛰虫所伤的卢倾月已醒了过来,可怜兮兮地带领一众儿孙辈跪在卢员外的棺材前。

    他的手、脸依然是肿的,不知是不是被疼痛折磨得麻木了,闫寸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卢从简最小的女儿四岁,和他唯一的孙子同岁。听说他生前很疼这两个小孩儿。

    这一对粉妆玉砌的小人儿跪在灵堂最末尾,素白色孝服将他们衬托得格外乖巧。

    他们早已跪得不耐烦,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讨论着等下是去后院扑蝴蝶,还是爬树捉甲虫。跪在他们身旁的女眷时不时伸手拽上一把,将两个小人儿分开,并低声要求不可乱动。

    经上次一战,卢府人基本都认得闫寸了。

    人们看到他,纷纷上前打招呼,有些是关心案子,希望严惩凶手,也想弄清那人究竟为何要害卢从简,还有一些,则只是出于猎奇,打探些谈资罢了。

    竟没有一人问起吴关,没有一人注意到,吴关也应跪在灵堂内,为父亲守孝的。

    现在,连闫寸都觉得他不该姓卢了。

    看着这个既沉静肃穆又热闹非凡的大家族,闫寸突然觉得,他或许应该给吴关一个机会,让他试试公廨白直的活儿。

    打发走了围在跟前的众人,闫寸单将管家拽到一旁,低声问道:“魏徵在吗?”

    “太子冼马?”管家确认道。

    “嗯。”

    “在的,已经跟夫人叙了一阵子话,估摸着……”管家踮起脚,向内院张望,恰看到夫人送魏徵出堂屋,赶忙指给闫寸看:“出来了,就在那儿!”

    “多谢。”

    闫寸迈开大步迎了上去。

    “魏冼马,下官有礼了。”闫寸深深拱手。

    魏徵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将速度稍微放慢了些,“你是?”

    闫寸在旁跟着,答道:“万年县尉,闫寸,闫不度。“

    “是你。”魏徵停了脚步,“我听说了,卢员外死时你在。”

    闫寸指了一下捉拿刺客时他翻过的内墙,“我就是在那儿捉住刺客的。”

    停顿一下,他刻意强调道:“捉了活口,这个您知道吗?”

    “大功一件,可喜可贺,闫县尉高升指日可待。”

    “还望魏冼马提携。”

    “我?怎么个提携法?”

    “您只需保住性命,就是对下官最大的提携。”

    闫寸抬头,盯住了魏徵的眼睛。

    魏徵其实听说过阎罗的名号,但他从前不以为意。

    不过是个八品县尉,与权力中心相去甚远,况且,魏徵心中一直藏着一份孤傲。

    他可是太子的人。

    有朝一日太子继承大统,他便有从龙之功,飞黄腾达不过是时间问题,萧瑀权力够大吧?裴寂圣眷够浓吧?那又如何?他迟早要将他们踩在脚下。

    如此,他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县尉放在眼中。

    但此刻被闫寸一盯,他的目光竟躲闪了一下。

    闫寸什么也没说,他用眼神向魏徵传递了一个信息:你的事,我都知道。

    唬人的吧?!

    魏徵强迫自己跟闫寸对视,怒道:“休得信口雌黄,本官现在就可治你的罪!”

    “当然。”闫寸淡定道:“您最好现在就将我押送刑部,这样我就能把老爹交代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上头,您猜猜,若上头知道您正谋划刺杀秦王,会不会惊动圣上?会不会连累太子?”

    从老爹那儿获得的信息,使得闫寸心中有了大致推测。

    魏徵是最好的镜子,能帮他分辨出那推测的对错。

    “休得满口胡话!”

    魏徵虽在责怪闫寸,眼睛却不安地四下逡巡了一周,似乎怕人听到闫寸的“胡话”。他嫌恶地甩袖,仿佛闫寸是一块不好揭掉的狗皮膏药。虽然嫌恶,他却没有抬脚离开。

    一个人的话可以骗人,行为却不会。闫寸知道,他已拿捏到了魏徵的痛处。

    于是他继续道:“劫走杏花,以她来要挟她的弟弟玄远,让玄远趁入秦王府讲经之便刺杀秦王……很妙,常人很难对和尚起戒心……魏冼马,您不必将我当成敌人,我说了,我还指望您提携。”

    魏徵脸色缓和了些,语气也轻柔了许多,“闫县尉想让我做什么?”

    “您应该更关心我能为您做什么吧?”闫寸道:“我会将此事压下,即便老爹已经招认,也不会牵扯到您,您的计划仍可进行,万年县衙正大力搜捕杏花,若找到了她,我保证,她也不是问题。”

    “这非同小可。”

    “芝麻大的小事,我怎好意思献给太子做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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