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五月,辛酉。

    这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应国公府走水,好在无风,刚一起火就被发现,且起火的房间紧邻后园水池,就近的水源给灭火提供了便利。最终,只烧毁了三间屋子。

    在没有高压水枪之类专业救火器具的唐代,能有这样的救火效率,实属难得。

    第二日,六月壬申,圣上派了近侍去往国公府,还带了赏赐,以表慰问。

    这是表面上的大事。

    还有两件事,在水面之下搅弄着暗涌。

    应国公府的火刚灭,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同时收到了万年县衙送来的调查文书。

    这份文书不仅阐述了对清河王李孝节杀人案的调查结果,更指出应国公打着太子旗号劫持院阁女子,有损太子名誉,至于应国公是否还有其他目的,万年县衙庙小,实在无权过问此事,因此恳请刑部审理。

    与调查说明一并送到刑部的,还有杏花的尸体。

    万年县令虽未明说杏花被谁所害,却列出了一项间接证据:

    县衙官差“无意间”发现杏花尸体时,她就躺在应国公府的一辆牛车上,且尸体被埋在草料下,明显是要拉去处理。

    万年县衙的态度很明确。

    你们都怕得罪权贵,案子压我这儿,行,我认了。

    可现在该查的我都查明了,牵扯到太子的问题,矛头全部指向了应国公,有事儿大家都往应国公头上推,那么大的靶子可比万年县衙靠谱多了。

    谁若再挡着此事上达天听,等其后背的阴谋发作,圣上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反正万年县衙庙小,不怕的,你们这些庙大的顶不顶得住龙颜大怒,我管不着。

    短短一日,三处衙署的最高长官无不是急出了一嘴燎泡。

    万年县衙偷偷办妥的第二件事,便是将玄远从秦王府接了出来。

    死者为大,就算王府规矩再多,也不能扣着死者家属不让奔丧。且秦王向来通情达理,得知玄远的姐姐遇害,秦王立即派人将玄远送至万年县衙,负责送人的秦王手下还对杏花的案子表达了关心。

    只是关心,毫无越矩过问之意,完全看不出秦王这边是压根不知道刺杀之事,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闫寸第一次觉得,或许,秦王府是这里面水最深的地方。

    破案时的缓缓抽丝剥茧,与随后的迅速移交相比,颇有虎头蛇尾之意。但这已经是最妥帖的做法。

    谁让吴关干出纵火这种荒唐事。移交案件也是出于堵住应国公之口的目的,无论他是什么立场,先让他沾一身骚,无暇来找万年县衙算账。

    县令骂闫寸时喷了三斤口水。

    闫寸冤枉啊,但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这样就有“将问题往并无公职的白直身上推”的嫌疑,他会鄙视自己的。

    他带出来的人,闯了祸,锅自然由他来背。

    闫寸挨骂时,吴关正跟安固分钱。

    安固很忌惮闫寸这个新添的手下,他惜命,不愿接近一个疯子。

    但他很快就认可了吴关,因为吴关将从应国公府得来的赏钱平分成三份,他自己,闫寸,安固各一份,公平公正公开。

    闫县尉眼光就是毒,这小郎君果然不是什么疯子,疯子怎会如此上道儿。

    很快,安固就跟吴关勾肩搭背起来。

    甚至,吴关等闫寸挨骂等得不耐烦了,提议先去跟玄远聊聊,安固直接给他开了绿灯。

    牢房内,玄远盘腿而坐,闭目,不紧不慢拨着手上的一串菩提子,看不出情绪。

    “玄远师傅,您节哀。”安固开场。

    玄远睁眼,道了一声“劳您费心”,很冷淡的样子。

    吴关席地而坐,与玄远面对面,“杏花为何遇害,你比我们清楚吧?”

    “了解一些。”

    “说说。”

    “好。”玄远收起菩提子,道:“随师傅入秦王府接受供奉,乃是半月前定下的事,寺里颇为重视,认为这是一个跟皇室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众所周知,四月圣上推出汰令,京师仅可留寺三所,观二所,诸州各留一所,其余尽皆罢免。这将使无数僧、尼、道士、女冠被迫还俗,自然被僧道及信众抵制,虽然后来汰令不了了之,但终究伤了和气。

    佛门希望借助秦王向圣上表达忠心,修补裂痕。

    能承担这样的使命,我既荣幸又忐忑,每日都在与师傅讨论讲经的内容,以及到了秦王面前该如何说话。

    可就在我们入秦王府的前一天,有个乞丐向我递了封信,信中说我姐姐在他们手上,若我借着接近秦王的机会杀了他,就放我姐姐活命。

    接了那封信,我坐立不安,便去环彩阁打探姐姐的消息,阁主告诉我,姐姐几天前被人带走,至今未归,环彩阁也在找人,而且,清河王还因此杀了一个人,出了一桩官司。

    我便知道,信上所说十有八九是真的。

    今日已到了最后期限,若我今日还不对秦王动手,他们就要杀了我姐姐。

    我正一筹莫展之时,得知应国公来到秦王府做客,应国公的一名仆役偷偷向我递了消息,说我姐姐已经被救出来了,还说我姐姐就在应国公的马车上。

    我立即奔出王府,见到了姐姐。

    姐姐对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知道有应国公保护她,终于放了心,可是……”

    安固闭目,念诵了一会儿大悲咒,眼缝内隐隐有泪光。

    待泪干了,他才睁眼,继续道:“不是已安全了吗?她为何突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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