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这……能信?”丁广急躁地在牢房内踱着步,“那个人……还有个姓闫的,说得将此番带来的钱财给他,才能保咱们活命。”

    矮个子嵇胡人一听,没了主意,只能追问丁广道:“那咋办啊?信谁啊?”

    丁广没答话,他也犯了难。

    做为被反水的卧底,他十分在意闫寸的态度,毕竟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闫寸放他离开。

    可现在闫寸自己也受着掣肘,他的承诺还能算数吗?

    矮个子嵇胡人催促道:“你说话啊,现在什么情况?”

    丁广被他催得心烦,没好气道:“吵什么,我怎知道。”

    带着怒气的话一出口,丁广立马后悔了,赶忙道:“我不该……哎,你别生气,是我着急了。”

    矮个子嵇胡人果然是个心大的,立即摆手道:“没事没事。”

    他又建议道:“我觉得咱们得弄清楚谁官大,就是……究竟谁说了算,咱们就听谁的。”

    “哪儿那么容易,”丁广指了指大巫,道:“若审我的那个人官儿大呢?人家要钱财,可咱们大巫死也不肯交出钱来。”

    矮个子嵇胡人也看向了大巫,他先道:“我想活命,我女儿才刚两岁。”

    “我知道你,”大巫点头道:“你叫哈里尔吧?我见过你女儿。”

    “族人都见过我女儿,也都知道我女儿长得像花一样。”哈里尔的面色柔和下来,但很快又变得坚毅,“若必死无疑,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绝不让汉人笑话咱们草原男儿,可若能活着,哪怕活成狗,我也要的,你明白吗?”

    “明白。”

    “你得把钱财拿出来。”这话自哈里尔口中说出,不容置疑,他已不是那个得过且过的糊涂蛋,他是个父亲。

    只可惜,他只是个年轻父亲,与大巫相比,他的阅历还太浅薄。

    这样的真情流露还不足以震慑一个心志坚定的老人。

    “不行。”大巫的回答更加斩钉截铁。

    哈里尔一拳砸在铁栏上。

    哐啷——

    “现在你知道了吧,”丁广往稻草堆上一躺,对哈里尔道:“我现在希望,审你的那个小孩是个大官,这样一来,说不定他真能放了咱们。”

    哈里尔重新燃起希望,附和道:“有可能,你想啊,他才多大岁数,就能……”

    大巫终于听不下去了,插话道:“蠢货,那两个汉人,都不能信。”

    “意思是跟着你等死呗。”丁广讽刺道。

    大巫将众人忽悠来送死,这件事丁广可没那么快释怀。

    这样的冷嘲热讽,丁广说了太多,大巫似已习惯了。

    “会出去的。”

    他闭目养神,不再搭话。

    远处一间牢房内,吴关轻声出门,转出监牢,进了办公的堂衙。

    如此,这一天剩余的时间里,他和闫寸各忙各的,互无交集。

    直到晚间散衙,两人各自出了衙署。

    他们的目的地一致,都是陈贤楼。

    陈贤楼乃是长安的一家食肆,羊肚鸡做得最好,羊肚劲道,鸡肉软烂,只消吃上一口,就要人日思夜想,非要连着吃上三五天,才能解了念想。

    不仅羊肚鸡,竹叶酒也十分出众。

    据说酿酒的水是从距长安城二十里的一处泉眼运来的,且工序考究,酿出的酒自然格外清冽,哪怕饮个酩酊大醉,第二日也不会头疼。

    闫寸回给褚遂良的字条,婉拒了去其家中叨扰,将吃饭地点定在了陈贤楼。

    半路上,闫寸追上了吴关。

    他策马与吴关并驾齐驱,并道:“你那边今日进展如何?”

    吴关先是紧张地四下乱看,“莫被人瞧见了。”

    “放心,只有我盯梢别人的份儿。”闫寸十分自信。

    吴关知道没发生的事没法计较,只是叹了口气。

    “快说说,今日可有进展?”闫寸催促道。

    吴关摇头,“那老家伙油盐不进。”

    “出师不利啊,”闫寸道:“看来,无论是策反丁广,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哈里尔,都行不通。”

    “未必。”

    “哦?”

    “别看那大巫表面风平浪静,心里肯定犯着嘀咕,尤其把丁广和哈里尔放他身边以后,等于多了两双眼睛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闫寸摇摇头,没将话说完。

    他似乎明白了吴关的计划,却又只是心底里有了一丝灵感而已,要他具体描述,可说不出来。

    “大巫是不是说过他有办法?”

    “他确跟丁广说过这样的话,似乎他并不发愁脱身。”

    “他不发愁,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他撒谎,根本没有办法,他在等死罢了;其二,他确能逃脱,十拿九稳。”

    “不会是第二种可能。”闫寸道。

    “对,上一回太子已问过咱们,还有没有审下去的必要,若你当时的回答是没必要呢?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所以,他能活到现在,实属运气。”

    “那……难道他已准备好了去死?”

    “又不像。”吴关摇头道:“一个人若手握着大笔的钱财,还有一些未尽的大计,可没那么容易认命。”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究竟想说什么?”

    “还有第三种可能,他原本可以逃脱,但接应他的人出了变故,他在等。”

    闫寸又陷入了似懂非懂的状态。

    “问你个最简单的问题,”吴关继续循循善诱:“一名囚犯要出大理寺,有几种途径?”

    “大概两种,其一认定无罪,审后释放,其二受过审判过刑,若是笞刑、杖刑,在此行刑后便可放出去,徒、流、死三种刑就不必多说了,各去各的地方。”

    闫寸想了想,道:“还有一种,越狱。”

    “对,越狱,对一个在长安城郊为非作歹残害百姓的敌国探子来说,前两种办法绝对行不通。

    可刘永寿先一步做了越狱的尝试,还逃离了大理寺监牢,若他运气再好些,就真要逃出生天了。

    如此一来,大理寺必加强守卫,尤其监牢周围,五步一名守兵,十步一个岗哨,纵然大巫有一两个内应,内应也没胆子在这种时候帮他越狱。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变故。”

    闫寸挠了挠头,他开始怀疑,这疯子的大脑构造是不是跟普通人不一样,否则,他为啥跟不上对方的想法呢?

    闫寸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吴关继续说下去,不必顾及他的想法,他得琢磨琢磨才有想法。

    “好吧,丁广和哈里尔虽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却也给大巫送去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刘永寿成功越狱。”吴关道。

    “你莫忘了,你在审讯时已当面对那大巫说过,刘永寿死了。”

    “是啊,我对他说的是,刘永寿被讯问拷打致死。

    这谎话不过是最低级的吓唬,很容易拆穿。

    可后面的谎呢?

    若大理寺真有大巫的内应,内应给他的消息必然是实话,也就是刘永寿越狱失败,已被诛杀。

    可现在又冒出一个消息:刘永寿真的越狱了。

    我知道大巫不可能完全相信咱们,但他对内应的信任会不会因此动摇呢?”

    “他会怀疑,内应会不会转头选择了刘永寿!”

    “对!毕竟,一个自由之人可比关在监牢内的大巫好用多了,相比之下,大巫简直是个包袱。”

    “可是钱财……”

    “我在想,嵇胡不过是个在草原一隅东躲西藏的小部族,穷,人丁少,莫说唐和突厥的步步紧逼,就是一场大风雪,都可能将他们灭族,他们究竟能拿出多少钱财。”

    “你莫小看人家,”闫寸道:“毕竟是倾全族之力,再说,嵇胡好歹延续了数百年,从前也曾强盛过。”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吴关笑道。

    “合着八字还没一撇,你就开始算计自个儿能落多少好处了。”

    “我乐意。”吴关道:“而且,火候差不多了,你放心,只要再加一把火,大巫就坐不住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陈贤楼附近,吴关吸了吸鼻子,不禁感慨一句:“好香。”

    “当然。”

    “陈贤楼,我还以为是家多气派的食肆,起码得如其名,有个二层的‘楼’吧,没成想却只是家小店。”

    “别看它小啊,不知多少贵人屈尊来过。”

    “真的假的?”

    “你认识的,那个清河王,就来过,不信回头你去问。”

    “我信,”吴关转而担忧道:“我看这家店生意甚是红火,有位置吗?”

    “有。”闫寸十分笃信。

    他刚到店门口,老板娘就迎了出来。

    “闫县尉!”老板娘欣喜地唤了一声,热情迎闫寸进了店,轻车熟路地陪着他往后院走去。

    “今日怎得空了?我可听说您升官了,喜事啊,原想过几天,等您忙过新官上任这阵子,便请您来坐坐,摆上一桌……这回是啥官?管的人多不多?威风吗?以后更忙了吧?……”

    闫寸失笑道:“姐姐,您究竟让我答哪个问题?”

    老板娘也掩口笑,她年逾三十,常年操劳的缘故,有一双十分粗糙油腻的手,但她的眼睛一笑就成了月牙。

    她笑,眼角的皱纹也跟着眼睛的弧度弯下来,显得又调皮又和蔼,加之她只有几根零星的白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穿过后厨,来到一处幽静的后院,后院一侧撑着竹竿,竹竿上搭着两条被单,两条围裙,还有一件女士外袍。

    显然,这里是老板娘的住处,寻常客人绝不会带到这儿来。

    老板娘将一张方几摆到院子正中,问道:“就你们两位吗?”

    “三人,先摆三个高垫吧,”闫寸凑到老板娘耳边说了几句。

    老板娘一挑眉,道:“包在我身上。”

    紧接着她又道:“先来一锅羊肚鸡?”

    “一定要,好久没吃姐姐的手艺,想得紧呢,”闫寸道:“再来些小菜吧,您觉得好吃的,看着来。”

    “成。”

    待老板娘离开,吴关道:“没想到啊,你还是个vip呢。”

    “啥?啥屁?谁挨屁了?”

    接下来的十几个弹指,吴关大笑,笑得直锤自个儿大腿。

    闫寸看着他笑,还递上一张帕子,让他擦擦笑出来的眼泪。

    “没……没啥,就是……你跟老板娘关系不一般啊。”吴关努力绷住,以为自己已止住了笑,结果:“噗嗤……啊哈哈哈……”

    闫寸:“要不今儿这顿饭你就回避了吧,免得褚史令跟新太子如实禀报,说你是个傻子。”

    “别管我,回答我的问题……噗嗤……我马上就好。”

    闫寸表示怀疑。

    不过他还是依言解释道:“我跟老板娘一起逃过荒,路上她给过我几口吃的,算是救过我的命吧。

    我们一起逃进长安,我来投奔万年县令,她则是投亲,谁知她那亲戚也搬去了别处,让她扑了个空。

    她一个寡妇,没钱,随身带的那点干粮也吃光了,可犯了难。

    我就跟县令借了些钱,帮她开了这间食肆。”

    出于对闫寸的尊重,吴关止住了笑。

    “怪不得,”他道:“都说你成天拉个脸,没朋友,我看全是误传,不可信。”

    不等闫寸答话,吴关又是一笑,道:“我也是你的朋友。”

    闫寸一愣,回他一个笑容。“要给你立个字据吗?”

    “那倒不用,不过我有个……”

    吴关的话还没说完,老板娘领着褚遂良进了后院。

    一见闫寸,褚遂良连连叹道:“哎呀没想到这里面别有洞天,怪不得闫老弟不愿去我府上……服了服了,褚某甘拜下风。”

    闫寸请褚遂良落座,递给吴关一个“等会儿继续”的眼神。

    吴关会意,也冲褚遂良拱手,道:“见过褚史令。”

    “今日私宴,就莫再以官职相称了吧。”

    一见闫寸,褚遂良连连叹道:“哎呀没想到这里面别有洞天,怪不得闫老弟不愿去我府上……服了服了,褚某甘拜下风。”

    闫寸请褚遂良落座,递给吴关一个“等会儿继续”的眼神。

    吴关会意,也冲褚遂良拱手,道:“见过褚史令。”

    “今日私宴,就莫再以官职相称了吧。”

    一见闫寸,褚遂良连连叹道:“哎呀没想到这里面别有洞天,怪不得闫老弟不愿去我府上……服了服了,褚某甘拜下风。”

    闫寸请褚遂良落座,递给吴关一个“等会儿继续”的眼神。

    吴关会意,也冲褚遂良拱手,道:“见过褚史令。”

    “今日私宴,就莫再以官职相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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