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说起来,胡文海前世今生不敢说自己姓赵——你也配姓赵?这句阿q正传里,赵老太爷对阿q自称姓赵的嘲讽,后来被引申为被统治阶级妄想冒充统治阶级的错位行为。

    简单的说就好像一群小资白领,明明是不掌握生产资料的无产阶级,却偏偏喜欢站在资产阶级角度大肆批判民国时候造反的泥腿子,全然忘了自己自上十八代,估计都是土里刨食的灰色牲口罢了。

    按说胡文海一家不能说姓赵,但扣上个既得利益者的帽子还是没问题的。可老胡家实际上并没有因此就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了。到胡文海大学毕业之前,甚至是在他前世进入比亚迪公司之前,胡家的日子都并不好过。

    胡世武这个八级工有个好儿子,起码后来进了501厂不是顶了他的名额。八五年退休之后,虽然不用含饴弄孙,但每天夹着象棋盘找老伙计杀两盘,没事的时候回厂里的金工车间过过手瘾,日子多多少少过的还算滋润。

    而胡解放当上了501厂的厂长,却也并没有为老胡家拿到什么好处。老胡家上辈子这套绣城远郊的平房,一直住到了九十年代末,才在拆迁大潮下换了一个小区的八十多平新房。

    可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胡解放付出了什么?为了501厂,他整个人都比正常老了十岁。不到五十岁就换来了满头白发,关键是随着501厂的倒闭,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了。

    胡文海呢?他的命运总还是不错,得益于萧野芹和胡解放两人的基础文化底子,从小受到家庭熏陶和精心培养,他的学习成绩和人格成长都比同龄孩子要优秀一些。

    大学毕业之后没有回绣城,而是辗转在私人企业打工,最后是在王船夫的比亚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胡文海对国企,对国企工人的感官是非常复杂的。

    一方面,他后来的人生经历告诉他。八十年代之前中国的工人阶级是“特权阶级”,至少是“中产阶级”,享受着和农民完全不同的生活品质。可在这种条件下,国营企业工人的表现。却非常让人失望。八十年代迅速“堕落腐朽”的国企工人,失去了建国以来工人阶级的先进性。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非常不理解,还是这批人,最后造就了“中国制造”的奇迹。如果真是骨子里好吃懒做,为什么换个环境就突然变的让人敬佩起来了?

    问题在这些人的身上?说实话胡文海之前并没有想的太多。

    对于任何一个渤海省出生的人来说。十年后往后二十年,很多事情都和一个历史名词牵扯在一起:大下岗。

    对于九十年代大下岗在这个曾经的共和国长子省份制造的悲剧,胡文海知道的实在太多。

    所谓“劳务派遣”,最终目的并不是要搞未来国企“正式工”、“临时工”这套,而是希望尽快搞一个社会保障体系出来。

    这样劳务公司不倒,哪怕工人工作的工厂倒闭或者出售了,这些工人起码还是国家工人,还是有一份最低保障。

    这只是他作为一个渤海省人,对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做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而已。

    当然。由此造成国企用工政策更加灵活,在私营企业还不活跃的年代里,稍微提高一下工人积极性,还算是有点正面意义。

    但问题是,说实话,他对大下岗真的没有太多的研究。对国营经济,他更多是冷眼旁观,甚至有些不屑一顾。

    就好像打游戏一样,当你将一个游戏打通关,读档重新来过。没有了那张直奔关口而去的紧迫感。反而能发现很多之前忽略掉的东西。

    老一辈国企工人里,有胡世武这样认真负责的主人翁,也有每天上班喝茶看报混日子的老不修。

    新一代工人里,有偷厂里东西拿出去卖的三只手。可也有换个环境就发光发热的杰出人物。

    国企活力低下这个帽子,能扣到工人们的头上吗?

    前世的胡文海心中,并没有一个答案。或者这种单凭某个人群属性,就给某个人定性这种做法,根本也就是不科学的。

    八十年代参加工作这些人,并不会比五十年代参加工作的人要“坏”。但要说是体制问题。可五十年代的国企黄金期体制有什么不同?有些五六十年代参加工作的人,到八十年代爬到领导岗位,偏偏正是治乱之源……

    胡文海坐在汽车里,此时他的心里是无比矛盾的。如果按照他前世的观点,自然是支持国企卖卖卖,因为在他的目光所及范围内,私企的效率和执行力无疑是比国企要强的。

    王船夫搞电池打的外资节节败退,搞汽车更是比那一票买办国企让中国人长脸无数倍。华为搞网络能卖到美国人耍赖不让他进入美国市场,可拿着国家补贴的联想却成了“美国良心企业”。

    双方的对比实在太明显了,他下意识的自然是觉得国企乃是不公平的市场竞争者,只会凭借特权和政府支持搞小圈子和强压私企低头。中国的国企,除了明显应该政府承担的非盈利性质的领域,都应该和私企竞争者较量一下。

    至于说资本家没有良心,那要法律做什么的?监管到位,执行坚决,没有良心有对法律的敬畏之心不也一样?

    但是昨晚他和老爷子胡世武心血来潮的一番谈话,却让他的人生打开了另外的一扇窗户。

    结合他重生之后的经历和观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的看法并不完全正确。

    ……

    “七十年代之前,工人的劳动积极性还是很高的,那时候工人对企业管理能够发挥很大的影响力。”

    胡世武在听到胡文海的提问之后,像是充满了缅怀的说道:“八十年代之前,工人的前途不用说自然是相当好的,以工厂为家那不是说说而已,绝大多数工人是身体力行带着这种责任感在工作的。哪怕这三十年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和运动,但国家除了少数几个年头,仍然是保持了相当快增速的。”

    胡文海当即点头,这个数字他心里记得清楚。中国49年gdp是180亿美元。到1985年是9000亿美元。如果否定前三十年的建设成果,那这个数字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或者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gdp的增长,说明了工人参与管理这种模式是没有问题的。是能够为中国经济带来动力的:“可是爷爷,那为什么现在的国企工人却没有过去那种动力了呢?”

    “为什么?”胡世武难得的哼哼冷笑:“因为工厂不是工人的了呗!你别看现在的工人还能和厂长拍桌子,可人人心里有杆秤。现在可不是八十年代之前了,不是工人当家做主,而是领导决定工人的命运。国家又消化不了那么多的新增工业人口。”

    “工人的社会地位和生活环境在迅速下降,城市工业人口面临严重的就业困难,哪还有心气和官僚争夺企业的管理权?”

    “谁在掌握这个国家和企业?厂长、技术人员和官僚,工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当然就没有管理企业的积极性。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毕竟咱们还披着国企的皮,管理层搞管理又不能学资本主义那些调动积极性的手段,吃相还不能太难看,所以就只能是抛弃效率追求所谓的公平,也就是变成了大锅饭。”

    “你看从进入八十年代。国企的效率就显著的开始降低。表面上来看,是所谓的平均主义大锅饭的原因。但根本上,则是工人被排除到管理层之外,官僚开始独揽资本管理权力导致的。不说别的,现在社会上都说十亿人民九亿倒,可真正能拿到倒卖利益的都是什么人?有几个是没有背景的普通工人?老百姓的眼光是雪亮的,不是自家东西,干嘛那么积极?”

    胡世武的话说的胡文海目瞪口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段历史在老人家看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又不甘心的问道:“那有没有办法再把国企工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如果能够回到五十年代工人劳动的积极性……”

    胡世武干脆的打断他的问题:“你问你爹。是愿意被全厂人监督着,拿着和工人差不多的工资,操着全厂最重的心。还是愿意大权独揽,这个厂长一言九鼎。手下工人命运存乎一心?”

    胡文海无言以对。

    胡解放是个很负责任的经营者了,未来为了能够让501厂保留下去,可谓是费尽苦心,甚至搭上了自己的一生追求。可是如果问他,是愿意让工人参与管理,还是扩大厂长的管理权限。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问可知。

    “那就没有办法——”

    “没有,走上这条路之后就没有回头路了。”胡世武说的斩钉截铁。

    胡文海无言以对,想想也是,苏联解体为什么给了中国人那么巨大的震撼?其实中苏两个社会主义国家,此时面临的问题几乎都是一样的,工人生产积极性降低,权力向官僚阶层集中,经济发展迟滞。

    从根子上来说,是生产力发展跟不上工人群体的扩大。国家负担不起所有国民都想挤进工人阶层,并且享受工人阶层过去的“特权、中产生活”,于是只能从收买整个工人阶层和国民,变成收买少数官僚阶层了。

    到最后收买官僚阶层导致的生产效率低下,经济停滞,国民不满增加。苏联官僚们更不满足于披着社会主义皮,不能尽可能的压榨工人,不能继续扩大自己手上的权力,于是干脆想要撕下身上这层皮,向着西方资本家们看齐,抛弃整个工人阶级。让工人阶级从过去的国家主人、工厂管理参与者,变成没有权力的草民。

    而苏联人当真也就这么做了,结果如何自不必说。

    归根结底还是生产力发展跟不上工人群体规模和物资需求的增长,如果苏联当年能够满足收买工人阶层的要求——勃列日涅夫刚上台的时候,曾经做过这个努力,但很快就发现这是苏联所无法负担的。

    于是他转而收买官僚阶级,在勃列日涅夫时代,苏联官员贪污**的问题几乎达到巅峰,也就是在他执政的最后几年,苏联的经济增加近乎停滞。为**********时期官僚撕皮提供了现实基础。

    抛弃工人阶级在苏联的具体表现,自然就是苏联解体,官僚们转身成了资本家和寡头。俄罗斯刚独立的那段时间,几乎就是资本家最梦寐以求的世界。

    而这个历史进程发生在中国。表现的就是大下岗浪潮了。一边是一千五百万国企工人大下岗,另一边则是公务员涨工资成为人人羡慕的职业,两者本质上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换个角度,中国的两千万国企工人在前三十年也真说不上是什么“无产阶级”。真正的无产阶级,其实是被“剪刀差”剪的欲生欲死、三提五统不交税就牵牛的农民。

    只能说。工人在九十年代后的地位,只是从中产阶级回归了历史本来地位而已。

    但问题三十年前农民牺牲,工人受益。而轮到两千万工人的既得利益被夺走了,可农民也并没有因此而生活状况发生什么改变啊。让人值得深思的是,既然工农最后都没有得到好处,那利益哪去了?

    八十年代,波云诡谲。

    只不过幸运的是有了毛熊这个好老师,中国终究没有变成苏联,额米豆腐善哉善哉,中国从一条修罗路上尸山血海中冲出来了。而当资本与官僚发生化学反应。最后bug般的国家资本主义就诞生了。两千年以后的中国再工业化,凭借国家资本主义,一举成为了世界工厂。

    说实话国家资本主义即使再糟糕,也总比信了里根邪的**********选的新自由主义强上了百倍、千倍。

    而胡文海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既然这个过程已经是不可逆的了,那么在九十年代就复制两千年以后的成功案例,尽早把这头“洪水猛兽”释放出来吧。

    这个世界上大道理太多了,他只是不想去想那么多而已。

    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改变或者保护自己目光所及的范围,他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胡总是个爱自己胜过爱所有人的人。没有自己去挑战整个世界的勇气。

    那就这样吧。

    当汽车停下来,他推开车门,小叔和夏博洋都在自家门口似乎等了不少时间了。

    “萧包子和锦一顺的炸鸡,吃了没有?”

    胡文海露出笑容。晃了晃手上的食物,拿出钥匙打开院门,将两人请了进来。

    “嚯,听说海哥你这次是坐专列回来的!”

    夏博洋上下打量着胡文海,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似的。

    “我自己也晕呢,走吧。咱们边吃边说。”

    胡文海窘迫的笑了笑,一马当先的打开房门,张罗着杯碗瓢盘,将一桌下酒菜弄了出来。

    胡总自己是等闲不喝酒的,不过他开了一瓶可乐。别说,八十年代的可口可乐不说是权贵饮品,但还真是新鲜物件,和三鲜伊面的档次也差不多少了。

    “我说文海,找我有事?”小叔胡胜利揪了个鸡头,津津有味的啃着问道。

    “有点事,不过你先听听。”胡文海点头,转过来向夏博洋问道:“老夏,你手上的项目进展的怎么样了?”

    “我正要说呢。”夏博洋找纸擦了擦手,摸出个本子和笔来,接着比比划划的说道:“有你的关系,王市长专门协调了一块地给我们。不过政策上不太合适,所以是以劳动服务总公司披了一层皮,然后承包给了我们的海洋工程公司。公司名字就是你的海和我的洋,怎么样?”

    “不错,你接着说。”胡文海点头,仔细的听着。

    “这块地位置还是不错的,在北门口和烧锅大坑中间。虽然周围荒凉了点,但拿地也比较容易,拆迁住户都非常配合。目前工程进度是正在清理场地,争取十二月之前完成拆迁和土地平整。计划将来会建设一个小区和两个市场、一个休闲娱乐中心。小区设计上是六百套房子,两侧建设的市场有一百六十个门市,小区对面的休闲娱乐中心,五层高五万多平方米的室内面积……”

    胡文海等到夏博洋介绍完,这才问道:“你把消息散出去了没有,城里的商户对此有什么反应?”

    “呃。根本不用我们主动散播消息,我这边才拿了地,早就已经传的满城皆知了啊。”

    “怎么?城里都有什么反应?”

    “嘿,反应大了!”夏博洋看起来颇为兴奋:“不光是个体户。很多单位工人、干部都找过来,问房子要怎么卖,他们能不能买。我是听你的,在住房上没有要多少利润,一平米才一百块钱。好多人听了这个价钱。当时就要交钱买房,不收钱都要吃人的架势啊!”

    “你一套房子面积多少?一平米一百的价格,大多数人买的起?”

    “买得起啊!”夏博洋说的理所当然:“咱们的住房大多是五六十平米的户型,有大概一百套是一百平米的大户型。就算是大户型,一万多块的价格,咱们绣城买得起的人也有的是。老百姓有钱,就算自家没有,亲戚朋友借一遍也能借出来。更别说好些个体户,一万块钱算什么啊,两个月的利润罢了。不过这么个价格。住房的销售也就是四百多万,勉强够把帐做平了吧。”

    “施工单位呢,你找好没有?”

    “呃,我——”夏博洋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施工单位海哥你要是有目标,当然是听你的。”

    “我有什么目标?”胡文海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只要不偷工减料,具体的事情当然是你来操作的,我只要结果。”

    “项目的主要盈利点不要放在住宅上,商铺和娱乐中心才是真正赚钱的地方。招商的事情。你有头绪没有?”

    “当然有!”夏博洋点头,说道:“烧锅大坑的电器街、林西路的服装街,铁北的家具市场,这些露天市场不少摊主都想进咱们的市场。商铺的价格再高,他们也没皱个眉头,就看这两个市场打算经营什么方向了。关键是看中了娱乐中心,咱们的娱乐中心能够建起来,到时候肯定是带来大量的人流,这商铺不管干啥自然都能赚到钱。”

    就房地产项目胡文海和夏博洋讨论了半天。胡胜利在旁边光是边吃边听都塞了个肚圆。

    直到这边两人的讨论告一段落,胡文海才转头来看向胡胜利,问道:“小叔,你也听到了,对我搞的这个项目有什么想法?”

    “想法?”胡胜利莫名摇头:“难不成你想让我来搞这个?我虽然在铁路干的不顺心,可毕竟是正经工作啊……”

    胡文海扶额无奈,哪怕是小叔这样以后自己做生意做出一片天地的人,这个时候都还是以国家工作为重啊。

    “我不是让你来做这个,我听说你在铁路上做的不舒心,不是建议搞三产和减员增效吗?”

    “别提了,被领导给驳回了。”胡胜利一脸沮丧。

    “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就看你敢不敢干了。”

    “咋说?”胡文海的本事,胡胜利是知道的。他说有想法,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想法,当即提起精神瞪大了眼睛。

    “承包城际通勤列车!”

    “通勤包干?这都是铁路内部的员工福利,承包下来有什么用?”

    “通勤车厢的利用率很低这你知道吧?”

    “知道,有通勤需求的人少。”胡解放点头。

    “所以这一块显然是需要盘活的三产资源,你为什么不试试?你也听了刚才夏博洋的话,单是绣城市内现在就已经有很多个体户了。他们进货的渠道基本上都在渤海省附近,是通勤能够覆盖的范围。如果我们利用闲置的通勤资源,组织厂家货源直供个体户呢?”(未完待续。)

    ps:这章算是作者对那段时期的看法吧,写东北,**十年代始终是绕不开大下岗这个话题的,也算是亮亮作者的屁股……

    捋一遍政治思路还真是不太容易,以后不干这种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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