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农活都忙活完了,孩子们也都老老实实的上学去了,忙碌了一年的村民们马上就要开始猫冬了,这是一年当中最清闲的一段日子,也是他们最喜欢的日子。当然在猫冬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啥事,当然是去交公粮喽。

    每年夏、秋两季地里的粮食收割后,都要把一大部分都要上交给国家,支援国家建设,乡亲们都称之为交公粮,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才属于村集体的。每年的夏秋两季,庄稼收割之后,到处都能看到农民们赶着牛车或推着小推车,上面装着满满的粮食去公社交公粮。

    这天是清河湾交公粮的日子。前两天村长就把今年的粮食的收成计算出来,今年的收成也不错,除去上交给国家的,剩下的那部分足够保证不让乡亲们饿肚子。村长这两天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这样的年头能让乡亲们吃饱肚子,说明他这个村长当的还是很合格的。

    今天杜爹也要一起跟着去,芽儿一听,也有了兴趣。现在村子里的那些小伙伴们都去上学了,现在芽儿每天除了逗逗那只整天睡觉的松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有点无聊。这不,听说杜爹要去镇上,就闹着要跟着一起去。

    “爹爹,也带着芽儿一起去吧。芽儿保证乖乖的,人家还想要到废品站帮哥哥们找小人书”,除了无聊之外,芽儿也想着到公社的废品收购站看看能不能淘换到什么宝贝。

    杜爹对芽儿一向没有原则,见小闺女跟自己撒娇,得,想去就去吧。这次有不少村民都一起呢,也不怕到时候没有人看着芽儿。

    吃过早饭,芽儿在哥哥们一副“你又偷溜,你不告诉我们”的表情中,笑嘻嘻的跟哥哥们挥了挥手,跟着杜爹去跟大伙汇合,边走便回头对哥哥们喊道,“大哥、小哥,你们要好好听老师讲课哦,我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

    芽儿被杜爹放在送粮队的第一辆的牛车上,赶车的是村里赶车的老把式,据说赶了有30年的大车,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车老板子。芽儿屁股底下坐着一布袋一布袋的粮食,向后看了看长长的送粮队。清河湾只有两辆牛车,剩下的都是村子里的叔叔大爷们推的小推车,坑坑洼洼的山路并不好走,虽然已是初冬,但额头上也都布满汗水,虽疲惫,但自豪。

    车队走的很慢,将近中午的时候才远远望到了公社大院。门口旁边挂着一个大牌子,写着“红旗公社革命军事委员会”,简称革委会。其实呢,这个公社本来不叫这个名字的。但自从吴主任当上了公社的二把手,用他的话讲要随时随处都要相应号召,愣是把原本的小青山公社改成了红旗公社这么富有时代特色的名字。

    走到这里,清河湾的送粮队终于走不动了。为啥,因为前面被堵的严严实实的。看了看前面那些人,有不少人手里还拿着什么*主席语录,经常来公社开会的老村长一看就知道出了啥事。啥事,正在开批斗会呗。开批斗会的时候,不少老百姓手里都拿着本语录,生怕要自己说什么的时候弄错了。不少老乡平时可以说是大字不识一个,但对于语录,他们可是背的熟熟的。张口就来一句,有时候连打招呼都要先背上一句语录才行。

    这几年公社里三天两头的开批斗会。尤其是吴主任当上二把手之后,更是基本上天天如此。至于批判的对象,吴主任压根不发愁,他可是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记着有反动倾向的人。上到学校的老师,下到不小心说了什么话的老百姓,只要有人告密,就要挨批斗。吴主任心血来潮时,也会翻自己那个小本子,点到哪页就批斗那页上面记着的人。弄的这个时候的老百姓平时说句话都要思量思量,就怕一个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

    村长见人山人海的车队也进不去,就一个人先进去了,想着打听打听情况,不能让村民们再推回去啊。不大一会村长又满头大汗的挤了回来。

    “现在没有人收公粮,公社的领导都忙着开批斗大会呢。说让咱们村的乡亲也都参加,公粮要等批斗大会结束后才能收。”。这个时代,啥事也没有阶级斗争大啊。

    最后商定,留下几个人看着粮食,剩下的都跟着到公社院子里开批斗大会。杜爹不放心把芽儿一个人留在牛车上,就把她抱起来跟着乡亲们一起挤进公社的院子。芽儿上一辈子没少听经历过□的长辈说起斗争的惨烈,毕竟那些大学的专家和教授可是□批斗的重点对象。不过,这一辈虽然出生在这个年代,还没有见识过批斗会是怎么开的呢。想到这里,芽儿睁大眼睛四处打量着,这一刻她并没有意识到真实情况要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惨烈。

    芽儿正好奇的打量着呢,突然前面的人群有人大喊,“让路,让路,□份子上来啦,臭老九上来啦”。芽儿被吓了一跳,杜爹见状更是把闺女抱的紧紧的,不由得后悔怎么把闺女带过来看什么批斗大会了。可是现在批斗大会都开始了,也不敢再把闺女送出去。

    被杜爹抱在怀里的芽儿视线很好,远远的看过去,就见人群中自发的空出一条道来。那个去过清河湾的吴主任趾高气昂的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两个肩带红袖章的革命小将压着一个头戴枷锁的中年人。那个中年人不光带着枷锁,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用红色的油漆鲜明的写着“臭老九、走资派张泽远”。

    等他们上了台子,两个小将狠狠地往中年人膝盖处一踢,然后噗通一声,中年人就被狠狠的摔在台子上。膝盖跪倒台子上时,那发出的声音让众人心中不由的一颤,这两个小将实在是太狠了。不过众人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谁也不敢说出来,要是谁露出一点苗头,下一个跪在台子上的就是了。

    吴主任意气风发的站在中央,准备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批斗一次。这可是他手里面罪行最大的□份子,以前的都是虾兵蟹将,小打小闹的罪名,批斗都起来实在是不过瘾。

    想到这里,吴主任手一抬,两个小将立马上拽住中年人脖子上的枷锁,使劲的往后扯。中年人痛苦而麻木的表情立马呈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一种麻木到再也感受不到*疼痛的麻木。台子下面的众人把他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这一刻不少人竟然心生不忍,再批斗下去这人就要完了。

    第一次亲眼见到批斗惨烈的芽儿,这会心里面痛、麻、悲,可以说是五味陈杂。不过这都赶不上芽儿看清中年人长相时候的震惊。这个人她认识,不,确切的说是上一世的杜萱瑾认识三十多年后的这个人。张泽远,b大医学院的院士,上一世的杜萱瑾在大学期间没少向他请教问题。

    在杜萱瑾的印象里,那是一位知识渊博,医德高尚,但又非常随和的老者。杜萱瑾不止一次曾到他家里吃过饭,陪他下过棋,在杜萱瑾的心里把他当做自己的爷爷一样尊敬。可惜的是杜萱瑾毕业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就因病去世。芽儿没有想到有机会再次见到这位可亲可敬的长者时,竟然是在这种惨烈的场合下。

    沉思中的芽儿被又一阵的叫声唤醒。“乡亲们,你们一定要看清这臭*老九走资派的罪恶嘴脸。一定要时刻牢记阶级斗争”,吴主任用小喇叭大喊了一声。

    吴主任见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过来,咳嗽一声,继续喊道,“乡亲们,我们要时刻警惕着,与这走资派彻底划清界线。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一定要把这些反*革命,资本主义的走狗,臭*老九们批的再也爬不起来,我们要天天批,时时批斗...”。

    批斗会在吴主任的慷慨激昂下,一直进行着。吴主任每说两句,就会看看张泽远。后面的两个革命小将也配合的很好,见他还是那副死不认罪的表情,就往张泽远身上踢一脚。而张泽远始终是脊背挺直,一言不发。哼,以前他们批斗过的那些人,没有不认罪的。感觉到丢面子的两个小将不由心中生恨,脚下愈发用力。整个公社大院,除了吴主任高亢嘹亮的批斗声外,就剩下那噗通、噗通的脚踢在张泽远后背上的声音。

    批斗的惨状,看的下面有不少群众都不忍再看,可又不敢不看,上面的那个吴主任可是正盯着他们呢。今天的这一幕对于整天生活在山窝窝里,没有真正见识到批斗的残酷的清河湾的村民来讲,冲击实在是太大。在他们淳朴的观念里,实在是不能够理解为什么批斗这位听起来很厉害的专家,专家不是应该受到尊重的吗?他们感觉到迷茫,也能感觉到到挨批斗的人好像是无辜的,可他们无可奈何,只能也跟着一起批斗。

    别人没有注意到芽儿的表情,但是一直抱着她的杜爹确实把芽儿脸上的泪水看的清清楚楚,心下大惊,孩子是真的被吓到了,“芽儿,别怕,爹爹在呢”,这些整天没事干的红卫兵们,杜爹边哄着芽儿,把那些红卫兵也埋怨上了。

    直到张泽远最后实在支撑不住昏倒在台子上,这位值得尊敬的学者都脊梁一直挺的直直的。批斗对象被批昏倒了,批斗大会也就暂时中止,明天继续批。张泽远就这么被随意的被遗忘在台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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