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斯城下了一场大雨,雨水随着狂风淅淅沥沥的吹进屋子,房间里湿漉漉的。沈良烨关上窗户,周围立即陷入万籁俱寂的黑暗里。

    那一晚,他又梦见桃子了。

    梦里,零下的天气里她只裹着一件单薄的风衣,精致的妆容也晕开了,唯有嘴唇还是那么鲜艳欲滴,但她目光迷离,脸上泛着红晕,好像喝醉了。

    那时他站在监狱大门外,看到她跌跌撞撞的走到他面前,朝他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哈欠,并一脸得意对他说:“沈良烨你看,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从监狱里逃出来了!是不是很酷很棒啊?”

    听着她语气里带着令人嫉妒的闲散,他竟在那一瞬间慌了神,伴随着深沉的呼吸声,他将她塞进车里,然后快速发动引擎,仓皇而逃。

    梦里的布景是昏天地暗的深灰色。

    她好像累了,索性身体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细瘦的胳膊缠上他的脖颈,紧接着,她就凑到他耳边呢喃起来:“沈良烨,你他妈言而无信。”

    忽略他皱起的眉头,她继续数落他:“说好的代我照顾好凉寂呢?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他出神地看着她,笑了笑:“我只是不想给她希望而已,何况她跟了许二,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说完,他就调转车头,将车驶向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上,他放柔了声音,偏过头对她说:“桃子,你跟我走吧,让我带你离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我们去世界尽头吧,至少那个地方没人能打扰到我们!”

    桃子怅然一笑,眸光里泛起一层水雾,“当年阿飞也是这么向我承诺的,但是最后我换来了什么?事实证明你们男的说的话都像放屁一样,听到响声闻到味儿就烟消云散了!我才不要跟你走!你停车!”她越说越激动,见他无动于衷,索性将燃起的愤怒转移到车窗玻璃上。

    只听“砰”地一声,玻璃碎片零零落落地散落在车上,椅背上,他倏地一下急刹车,她满手是血的打开车门,朝近在咫尺的大海狂奔而去。

    仅差一步之遥,他就能牢牢抓住她的手,但是那一刻她一心赴死,跳进茫茫的大海的心竟如此决绝。

    昏昏沉沉中,海水覆盖她的双脚,她的双腿,她的腰,她的脖颈。暗夜里,她朝着绝望到失声的他嫣然一笑,眼角却带着轻描淡写,直到她抛出最后一句话:“沈良烨,活下去,代我照顾好凉寂,不要再以任何借口推开她!”

    就这样,她消失在那个泛黄的世界里。

    海浪声淹没了他的怒吼,紧接着,手机铃声响起了。

    ……

    可恨的是,他竟在这时从溺水般绝望的梦里醒了过来。

    然后,他用半梦半醒的意识顺着枕头摸过去,却找不到手机在哪里,直到他神情懊恼的坐起身,顺着模糊幽暗的视线望去,才看到跌落至地板的手机。

    但是。

    没有未接电话。

    没有未读短信。

    那一刻,他终于清醒的认识到这一切仅仅是一个梦。

    他倚在床头沉思片刻后,点了一支烟,火光四起的那一刹那,他看了眼日历,距离元月一号竟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

    其实在一周前,他和沈良年就收到了许家寄来的请柬。

    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许亦晨明明知道了他们的复仇计划,却还是答应了沈家和许老爷子的要求和夏凉寂订婚呢?

    这着实令人摸不着头绪,而回想起刚刚那个梦,他竟隐隐担心起了夏凉寂。

    那是第一次,他为自己的草率与自私而感到羞愧。

    于是在凌晨三点钟,他坐上了去往maho海滩的飞机,并在心中默默祈祷夏凉寂能平平安安。

    **

    他是在订婚仪式快结束时赶到的,那时诺大的maho海滩遍及着各路宾客,推杯换盏,低语寒暄,细雨阑珊间,一副其乐融融的欢庆景象。

    他行色匆匆地朝人群走去,但很快就被眼尖的沈良年给拦住了。

    沈良年大步走向他,同时喝退了站在他身后为他撑伞的人,很快,洋洋洒洒的雨珠便染湿了他工整到一丝不苟的西装。

    最后,他将沈良烨带到酒店里,那是许家特地为诸位宾朋承包的。

    房间里,时光仿佛静止在某处,令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细灰。

    “你不是在乌斯怀亚采风吗?来这儿干吗?”沈良年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深深地目光仿佛窥探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哥,这些天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们这样做对凉寂不公平。”说到这,他微微叹息着,目光里尽是悔意。

    沈良年至若惘然,“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说什么?”他抬眸看向沈良年,眸光里都是不可置信,“不过是订个婚而已,又不是结婚,我们去和许老爷子好好谈谈就是了,我不相信他最后不放过凉寂。”

    沈良年拦住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晚了,前几天我已经和许老爷子签了协议。只要凉寂和许二订婚,我们沈家将会持有许氏百分之十的股份,而许家也同样会拿到沈氏百分之十的股份。这个协议表面上是资源互换,但实际上,我们等于为凉寂签下了卖身契。”

    听沈良年波澜不惊的说完,他一阵愕然后,就将拳头用力挥在他脸上,他面露凶光,深邃的眸子里好似有火花迸溅,“沈良年,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因为动作太过剧烈,他身后的门板禁不住颤抖起来,此刻,空气里充斥着他的怒吼声。

    沈良年摸了摸脸上的淤青,苦笑着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卑鄙特无耻啊?但是沈良烨,你又比我高尚多少呢?从你凭借夏凉寂对你的爱有恃无恐的逼迫她开始,你和我就是一丘之貉!”

    那一刻,蛰伏在他血液里不为自知的倔强与羞耻开始沸腾,于是他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去,然后,他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他看到夏凉寂发丝凌乱的跪在地上,脸上脖子上还沾染着隐约可见的淤泥。推开黑压压的人群,他看到许老爷子正端坐在酒店的大堂中央,尽管满鬓斑白,但威风凛凛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他坐在霸气的老虎椅上,像是闭目养神般卧在椅背上,但冰冷有力的声音却令人陡然一惊。

    他声音嘶哑,带着历经岁月的沧桑味道问她:“凉寂丫头,你为什么跪在这里不起来呀?是不是许二那混小子又欺负你了?”

    她抬起头,脸颊两侧的发丝也跟着垂到肩上,尽管她看起来异常狼狈,但她的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安宁,“爷爷,我想您应该知道,和许二订婚并非是我心甘情愿,我是被他一路绑来的。”

    下一秒,众人哗然。

    许老爷子思忖几秒,故作惊讶地看着她,冲她沉声问道:“哦?还有这事?”

    夏凉寂咬紧牙关,与他大胆对视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就在半个小时前,订婚仪式濒临结束,她在脑海里想了无数个逃跑的方式却都不能在第一时间付诸行动,最后她只能安慰自己,她不过是和许二订个婚而已,又不是结婚,既然她一时间无法抽身,索性就硬着头皮将“这场戏”演完。

    当苏悦二话不说就将她强行拖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并将手机里的视频播放给她看时,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连同整个灵魂都被抽空了,令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视频上赫然出现昨晚她和许亦晨在床上耳鬓厮磨,纠缠不清的画面,夏凉寂看了几眼后,脸红心跳间,一股愤怒之火自头顶迅速波及她的全身。

    她气得手直发抖,却在下一秒重重关闭视频,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这,这是许二干的好事?”

    见夏凉寂气得似乎失去理智,苏悦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是又怎样?二少爷还叫我告诉你,不要动一些歪脑筋,从你和他订婚那一刻起,从今以后你化成灰都是他的!如果你敢轻举妄动,他就敢将这段视频上传到网上!”

    望着夏凉寂气急败坏的背影,苏悦站在树荫下哈哈大笑起来。

    从小到大,许家人一致认为她脑子有问题,是个有精神缺陷的姑娘,于是她每每犯了错误,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众人的谅解。

    其实,她不傻,她只是在装傻罢了。为了能有朝一日嫁给许二,她已经谋划了多年,怎么可能被一个外来的野丫头坏了好事?

    夏凉寂不管不顾地朝着许亦晨的房间狂奔,那时,宾客渐渐散去,她踩着一地淤泥一路狂奔,不多时就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她正奋力挣扎间,是被许亦晨一把扶起的。

    迎着他漫不经心的目光,她站起身,甩了甩又黏又湿的头发后,就狠狠地甩给他一耳光。

    那一刻,她手上的泥水瞬间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的黑色衬衫上,他阴沉着脸,不气不恼,表情异常的平静,他只是简单问她,“夏凉寂,你又在发什么疯?”

    见他反应平淡,夏凉寂以为他在心虚,于是她仰起头,气鼓鼓的冲他大吼:“许二,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你自己清楚!”

    许亦晨无可奈何的笑笑,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哦?那你倒是说说我都做了哪些亏心事?”

    “那、个、视、频!”她一字一顿的说完,见他一脸的茫然,她继续咬牙切齿的补充道:“许二你真够无耻的!你竟把昨晚的事悄悄录下来,甚至用它来威胁我!”

    趁他愣怔在那儿,她越发歇斯底里起来,“好啊!那你尽管冲我来吧,我现在就去找老爷子,将这件事如实禀告他,就算他今天不能为我做主,我也要向你们许家讨个说法!”

    望着她恼羞成怒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许亦晨目光深沉地站在原地,想到她刚刚说的话,他眉头一皱,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忙给管家苏伯打电话,“苏伯,你现在马上去我房间看看是否有隐形摄像头,各个角落都给我仔细找一遍!”

    很快,苏伯来了消息,说他确确实实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针孔摄像头。

    他想到马上报警,但是想到昨晚出现在镜头里的场景,他收紧目光,叹息一声对苏伯说道:“将它收好,没经过我允许不要给任何人看,一切等我回来后处理!”

    匆匆挂断电话后,他就追随夏凉寂的脚步走进酒店大厅。

    然后,他就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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