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叶撑着头打瞌睡,楚小冬仍在往外捧水。

    地牢里静悄悄的。

    忽然,听得一声门开,洛叶嘴里嗫嚅了一下,踮着的脚尖一松,整个人吐着泡泡滑了下去。

    “咳……咳咳咳……”呛了好几口水,这才真正的清醒了,她回头一看,透进来的阳光里站着两个人。

    完颜有晴完全没有想到,洛叶居然会将铁球搬到另一边去,这水牢虽不大,但伸手,也够不到她。

    “……”

    拖满亦章身子一拧,踏着水纹落在捆锁洛叶的铁链上,随即卷臂强拉,洛叶被拽的后倒,跌跌撞撞的趴到完颜有晴的面前。

    “将她捞出来。”完颜有晴皱了皱眉,浑浊的牢水溅了不少出来,他的鞋尖都沾了湿气。

    “你们要对洛姐姐做什么?”楚小冬急了,她小巧的身子可以勉强伸一半在外头,只可惜,面前一汪漆黑牢水将她与洛叶隔得生远,再努力,也是徒劳。

    “别担心。”洛叶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还扭着身子回头道,“我没事。”

    只有洛叶自己才会觉得这叫没事。

    几道大穴,都被拖满亦章以重手法点了,这可不比临安府衙里的那些酒囊饭袋,莫说两个时辰冲不破,便是冲的破,也会落得重伤残废的下场。

    现下,她又被人拖到了刑房里。

    森森皮骨血肉,腥气长久不退。

    拖满亦章将她按在地上,她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也就懒得动了。

    “按辈分,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堂姐。”

    完颜有晴俯视着洛叶,这人冻得脸色发白,全身泥滚一样的狼狈,居然还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相貌。

    他只当洛叶是装出来的,却不知山中寒暑,莫说水里泡几个时辰,就是雪地里埋几个时辰也有的事。

    小时候,人世间的诸般苦痛都咬着牙过来了,这把年纪的洛叶,早适应了刀凉心冷。

    “咳……”洛叶盘腿坐在地上拧干衣摆,她道,“你喊吧。”

    “……”刑讯时套近乎的话谁会当真,完颜有晴的脸色变了变,却仍是挤出些笑容来,他舒服的半躺在椅子中,递了把小刀给拖满亦章。

    “你要做什么?”

    洛叶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抬起手迅速的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我不杀你……”完颜有晴有趣的看着她的反应,“我只问你,王叔他随身带着的东西,你可曾见过?还有那日刺杀我的人到底是谁?”

    “什么东西?”

    洛叶皱着眉,“你王叔是谁?”

    “别装傻!”完颜有晴的面色一利,手拿小刀的拖满亦章忽然一挥手,洛叶的跟腱应声而断,此处乃是要害,瞬间血流不止,疼的洛叶一个激灵。

    “嘶……”

    “疼么?”完颜有晴笑道,“这根筋一断,你这脚就算废了,倘若再不吐实,便把你四肢筋腱全部挑断。”

    “多狠的手段啊,亏得当年父亲还心心念念,让我们不要和他家里结仇呢。”洛叶心里叹息着,她捂着喷血的脚跟,粘腻的血气沾了一手,口中却道,“公子为何不把已经查清楚的事情告知我,我好补充补充,也省的浪费救我的时间。”

    “……洛家村当年只脱出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必然是那洛江流,而另一个是你吧?”

    完颜有晴继续道,“你与昆仑派亦有关系?”

    “公子好生奇怪,”洛叶失血极快,在寒潭了又泡了许久,森冷的水气这时仿佛侵入了骨髓,双臂又酸又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再这么折腾下去,她这身老骨头可算完了.

    “提我来,是为几天前的刺杀之事,但现在却只问我的来历与师承,有什么事,竟比公子的性命还重要?”

    完颜有晴,他见洛叶的血已流的差不多了,便从衣襟里掏出瓶金创药粉,金国皇家之药,想来必是有止血奇效。

    完颜有晴摇着瓶子,道:“你自然知道什么东西会比性命重要。”

    洛叶阖目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你问不出。”

    “是么?”完颜有晴一示意,押着洛叶的拖满亦章手起刀落,血花溅了他满面,两只脚跟具是淋漓,洛叶愈疼,面色却愈加严肃。

    “习武之人,最重手脚,姑娘再倔下去,可就只能做废人了。”

    洛叶瞧着自己的双臂,笑道,“我早已是废人了。”

    “你或许不怕,但折腾完了你,还有那姓楚的小姑娘,她能忍受多久?”

    “哎哎哎?!”洛叶挣扎了一下,血流得更多,她昏昏沉沉的眨了眨眼睛,“人家小姑娘与你何冤何仇?”

    “无冤无仇。”完颜有晴真怕洛叶会失血致死,便将金疮药抛给了拖满亦章,草草的涂了脚筋伤口。

    “她错就错在认识了你。”

    “唉……这又是何苦,还要伺候我上药。”洛叶叹着气摇头,“我答应了要保护好她,便不许任何人伤她一分一毫。这秘密值我的命,却不值她的命,你要听,我便说给你听。”

    洛叶招了招手,示意完颜有晴附耳,一桩旧事七真三假,听的人当然也是将信将疑。

    “你父亲死的时候,你不在身边?”完颜有晴摇了摇头,“即便这样也不代表东西就不在你身上。”

    “公子信也罢,不信也罢,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能说的,我也说了,”洛叶将手一摊,“你要想明白,当真折腾死了我们两人,便是海深山高的仇,公子可否顶得住?”

    “身陷囹圄,姑娘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完颜有晴冷笑一声,他抬眼望了望上头的天色,起身嘱咐道,“水牢里是不能再关了,让那楚小姑娘照顾好她,我先去接待客人。”

    “是。”拖满亦章应声,他将洛叶扛了起来,怀揣着那瓶金疮药往地牢而去。

    洛叶闭着眼睛,她还在思考,脑子里一片混沌,时而是刀林剑雨,时而是雪中豺狼,撑着的那口气一松,便也做了个糊涂人。

    这梦里,前半段实在憋屈,不是眼见着亲人朋友横尸遍地,就是师尊他老人家拿着根鞭条,寒冬的夜将她赶进森林里。

    后半段却畅快些,她是那复仇的人,先将那萧子衿骗上一轮,再把完颜有晴按在凳子上,替家里的长辈们管教管教,这最后,还要杀个血海漂杵。

    兴许是看她过得太快活了,脚跟处一阵绞肉刺痛生生将她唤醒。

    洛叶皱着眉呓语一声,不满的睁开了眼睛。

    身下是干净柔软的茅草,身边是急切的漂亮姑娘,只比梦里差了那么一点点。

    洛叶这么想着,居然还能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楚小冬抹着眼泪,洛叶不曾在意的伤口,在她看来却如皲土裂地,皮肉外翻,露出里头森森白骨,单是瞧在眼里,便忍不住疼的脸色发白。

    “别哭……”洛叶伸手替楚小冬抹了抹下巴上的泪水,她咳嗽了两下,轻声道,“有个老先生说我是祸害,命大的很,不值得你哭。”

    “说什么胡话!”楚小冬给她上着药,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哪有人把自己的命看得如此轻贱,我都快急死了!”

    “呼……轻……轻点……疼,”洛叶无辜的嗫嚅着,“我也贪生怕死啊,哪有轻贱自己的性命。”

    楚小冬不说话,双肩微微的抖动着,眼见又要哭了,把洛叶急的赶紧抱住她,“莫哭莫哭,我真的,真的不要紧。”

    小丫头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哽咽着道,“你待我那么好,若是……,我必然要伤心,怎会不值得。”

    “哈……”洛叶的面容柔软起来,她撒娇似的用鼻头蹭了蹭楚小冬的肩头,小声道,“既是担心我,怎么还不好好上药?”

    “啊?”楚小冬一楞,瞬间又反应了过来,她伸手狠狠的擦了把眼泪,咬着牙给洛叶脚跟上狰狞的伤口填药,“洛姐姐,你放心,要是有人来救,我便将你背出去。”

    洛叶抿着嘴偷笑,若是岁月能换,可教她早日认识这些人,做个真正的逍遥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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