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愁愣了愣,却又听朱业道,“但你不想说,我便不会问,包括你对小葵的安排。”

    “……”

    陈小愁的心里,又微微的叹了口气,她将空碗放在地上,伸手去拉身旁的人,“回去睡吧,你明天还要忙呢。”

    “好。”朱业蹲的腿都麻了,他站起来跺了两下,“啊……累死我了。”

    离七日后的正午,还有半日,天渐渐要亮了。

    赵闵身负侠名,又算得上是个抗金义士,朱业好交友,所以收到拜帖时,想也不想,欢欢喜喜的下山迎人了。

    而陈小愁,并没有跟着他。

    飞渡寨五位头领里,只有一个女人,虽是个土匪,却比所有人活的畅快。

    她也没下山迎人,而是跟陈小愁一起缩在小院儿里。

    “怎么了,大清早就十万火急的把我喊过来。”

    秦依依似在空气中燃烧的一团烈焰,鲜红炫目,老大不客气的曲腿坐在石桌上,她伸手捏着陈小愁的下巴,鼻尖几乎蹭在了一起。

    “帮我照顾小葵。”

    陈小愁抬着眼睛看她,眸子里一片漆黑,让秦依依呼吸受制,“带她下山,天南海北,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回来了。”

    “你……想通啦?”秦依依被盯得心虚,下意识的松开了陈小愁下巴上的手,胡乱的揉了揉她的头顶,“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陈小愁苦笑,“小葵喊了我两年姨母,就是为了掩藏身份,我若是陪在她身边,反而不安全。”

    “秦姐姐……”陈小愁说话,总是轻轻浅浅的,好似江南沿河的垂柳,风不动声色的过,温柔的划出涟漪,“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戳穿我。”

    “哈……傻话。”秦依依侧过身子,食指点了点陈小愁的眉心,“我当初查探防范,是因为你来历不明,但新婚之夜,你愿意为朱业而死,这份心……足够了。”

    “小葵,你过来……”秦依依招了招手,在走廊那头搓雪人的小姑娘便蹦蹦跳跳的溜达过来了。

    “给,姨母。”走路都晃悠的丫头把侍女的手挥开,她的掌心里摊着一点雪球,因为温度的关系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不一会儿就要化光了,“咦……”

    小奶娃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不一会儿眼眶发红,眼泪就要下来了,“不见了……”

    “小葵乖,不要哭,让你娘亲给你揉个更大的。”陈小愁含笑撇了撇秦依依,伸手将肉球般一个娃娃抱到膝盖上,“让你娘亲带你去江南,那里有飞絮,阳光,还有糖葫芦。”

    “姨母……”小娃娃扁了扁嘴,忽然挂上一个大大的笑容,“好。”

    十月怀胎,为掩人耳目,陈小愁足不出户半年有余,抱病不见光,只有秦依依与朱业知道,这胖乎乎俏生生的娃娃,姓朱不姓秦。

    朱业是个极其喜欢孩子的人,却也狠得下心来,在陈小愁的恳求下,把这肉团子托付给了秦寨头,不能时时照看,甚至连这宝贝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什么时候学会走路都不知道。

    他们错过了小葵长大的好多个瞬间。

    秦依依已经走了,陈小愁对着白茫茫,空荡荡的院子发呆。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安安静静。

    她慢慢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发髻,听山寨前吵吵闹闹,鞭炮一声响过一声,讨债人来了。

    墨取城中,早早的点兵点将,拉克申的攻势越发急迫了,只要不是大雪压境的天气,就来挑衅。

    那钦也来了。

    萧子衿在城头看了一眼,手一招,将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下,因这河中,是活水,为防结冰,让拉克申有可乘之机,所以日夜进水出水各两次,雪又助长了水势,河床略有扩大。

    风低低的呼啸着,雪已经是几日里最小的一场了,飘飘忽忽的,算不上十分冷。

    听说,最近蒙古帐中,进出的使者不少,萧子衿截了一次,待弄清上面的内容后,便不再动手了,他倒是乐意见到拉克申被这些传信的监军搞得焦头烂额。

    数一数,前前后后五道皇令,都是要拉克申尽快拿下墨取城的,蒙古皇帝年轻时也算英明神武,却没想到三十几年后,如此……昏聩。

    拉克申虽还是一脸平静的勒着马,但充血的眼睛与眼睛下乌青的眼圈,却昭示着他已很久没能入眠了。

    而另一方却正好相反,萧子衿昨晚别提过得多好了,窝在酒窖里唱歌跳舞,到现在心里还美滋滋的呢。

    两军对垒,一言不发,转眼就交上了手。

    洛叶今天是压阵的,站在右翼后方,只管看,不管出手。

    她来了不久,已经杀了很多人,军中要建立威信简单,无非同甘共苦本事大,所以她虽不动,却还是让蒙古军中留了不少目光在她身上。

    中央厮杀的,是那钦帐下先锋官与魔教一任副堂主,都是双兵好手。但那副堂主,显然更擅长于马下的殴打,没几回合,就现了颓势。

    “吁……”

    一声长哨响起,那位副堂主急忙打马回身,这厢一个银白身影就窜了出去。

    是一直冷眼旁观的洛叶。

    她一动,拉克申这边也变换了阵型。

    羽雁一般的翅膀包拢过来,把单骑一人困在了里头。

    随即喊打喊杀声接连响起,双方陷入了一场混战。

    这前仆后继的阵势,仿佛专为洛叶这样的高手而设,浑然一体,无处可退,接连不断的消耗着她的体力。

    除却这一阵之外,拉克申还以四至五人为一编排,灵活机动,专找将领下手,一时之间不少人被打下了马。

    城墙上的萧子衿见状,立即挥旗鸣金,准备收阵。

    墨取城众拖兵而走,虽是败阵,但旗帜不倒,阵型不乱,那钦欲追,却被拉克申拦了下来。

    “穷寇莫追。”说完,便掉头回帐了。

    “你!”那钦咬牙,不得已,也跟着调转马头,“军中还养着四个传信的铁嘴呢,你最好回去能解释清楚。”

    “驾!”

    这几个信使,虽是职位低,但深受现今国主的信任。

    也只有他们,能传国主的口谕,能背后谗言嚼舌根。

    拉克申恨不得一把刀,把这几个狗东西剁碎了。

    但他们向来与国师勾结,动他们,若让上头的人知道了,那还在监牢里关着的老师,就当真没救了。

    “将军,我听说今天出征,您打了胜仗啊。”

    “打了胜仗却不追下去,妇人之仁,愚蠢之至。”

    “哎哎哎,快别这么说,将军行军打仗的经验多了,那是我们这些内臣懂的。”

    “内臣怎么了,内臣怎么了,至少我们忠心啊!”

    一老一少,一慈一恶,拉克申感谢萧子衿还帮自己除掉了一个,否则这军营活像办马戏的,尽惹人发笑。

    “那钦将军,您呢?您不会也不听国主的命令吧。”

    见拦不下冷着脸的拉克申,这几个怪物又缠上了刚下马的那钦。

    “苍蝇!”那钦心中烦躁,自然也没给他们好脸色,他一掀厚重的帐帘,嘱咐外面站岗的士兵道,“我与主帅商讨战事,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不要放进来。”

    “是。”

    “哎,那钦,你什么意思……”

    吵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里面一声响过一声碎桌的声音,把这几个缩头乌龟立马吓的躲开了。

    “窝囊!”拉克申抓着头发,“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目的分明已经达到了,却还要死守这块地,背井离乡取处孤城,有什么好处!”

    相比于拉克申的悲愤,那钦此时反而冷静的多,“不管他们要什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拿下墨取城。”

    “师弟……”那钦叹了口气,“国之将乱,士为国死,我宁可埋在此处冰天雪地,也不想葬身阴谋之下。”

    “国之将乱,士为国死,我却想让对的人,坐上对的位置。”拉克申也随着他叹了口气,“师兄,我们当真不同。”

    那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夜袭,我们都做好准备吧。”

    “那你……”拉克申点了点头,“一切小心。”

    天渐渐暗了,水浪如漆,漫过山脚。

    雪还在下,视野受阻,白日里还好,到了晚上三米之外连人形都辨不出,那钦在点兵,不多,刚好能坐满二十艘小船。

    带着攀墙的工具与兵器,由那钦指挥,船沿江而下,自山脚雪地推进,绕进了护城河里。

    护城河虽不大,放入这些玲珑小船却也简单,又有风雪掩护,城墙上的光透不下来,使得夜袭好像变的轻而易举。

    忽然,两岸火把接二连三的亮起,完颜有晴站在高处,似笑非笑的看着。

    那河上,飘着一层黑油,质地非常轻,落了火星在里面,立马焚烧起来,好像整条河都是通红的。

    这是一片火海,船上的人无一得脱,却全是就义的模样,那钦远远望着西南方,双膝跪地长行一礼,道,“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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