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叶已经去了整整十天。

    这十天里,据闻飞渡寨迎上了许多武林人士。

    他们并不是一起到的,陆陆续续,前三天到的尤为多,相互之间也不认识,来自天南海北,有中原,有蒙古,也有西夏与大金,甚至连夹缝中求生的蕞尔小国也有人到。

    飞渡寨的几个头领都不在,无人主事,这些武林人一来,下面的兄弟挡不住,沸沸扬扬便闹到了山顶上。

    这一闹,暴露了赵闵的鬼祟行为,也使得飞渡寨完全被他掌控。

    而在洛叶失去消息的第一个晚上,萧子衿便回到了墨取山,倘若去掉魔教这个名头,他也算个山大王,能和朱业接上话。

    然而派去送信的,不管是人还是鸟,都没能回来,一来二去,萧子衿便知道事有变故,怕是赵闵终于撕了面皮,要做个卑鄙小人了。

    坐立不安下等了整整十天,打探消息的弟子们每两个时辰回报一次,通常都是千篇一律,不是从东边来了谁,就是从西边来了谁谁谁。

    萧子衿一声不吭的坐在石凳上,小小的雪片自松针的间隙中飘落,他面前是个棋盘,不久前才打扫过,很干净,落了两三子。

    他一人对弈,月娘只敢静静的站在圆门外。

    天很冷,萧子衿的骨节青白,平素闹着要暖炉的人,在这刺骨的风里其实也不见哆嗦。

    这十天里,萧子衿撇了少主的名号,现在喊他,得尊称“教主”。

    而魔教素来上下弟子参差不齐,有情深义厚,誓死追随的,自然也有心比天高的。

    这突然冒出来的“教主”,还是引起了相当多的不满。

    但不满归不满,魔教到有一样好,团结一心。

    纵使曾散落江湖这么多年,仍是兄弟姐妹凑一团,毫无罅隙。

    萧子衿花了几天的时间去了解,几天的时间去整顿,几天的时间去部署,教内仍有些不平的声音在继续,但已不似起初浩大了。

    他终归是萧雪时与慕容瑾的儿子,也终究是自临安城始,名噪天下的萧公子。

    “咚咚咚”

    萧子衿执着棋轻敲桌缘,他撑着头,转过脸来对月娘轻轻一笑,这雪安静的刚刚好,洋洋洒洒,似江南三月的柳絮。

    “找我?”

    “啊?”月娘想着心事,这时被唤回下意识的老脸一红,“教主,飞渡寨主动传了信来。”

    “嗯。”萧子衿没什么反应,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点点头道,“将信放下吧。”

    月娘闻言,便过了圆门,将信放在萧子衿的面前,而人,却往对面一坐,趴着,满脸不解,“这一个颜色的子,怎么下啊?”

    “只要记得自己的每一步,就能下了。”

    萧子衿说着,又往上中填了一子。

    “啊?”月娘的眉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自己同自己下棋便也罢了,还用一样的子,教主啊,你别随手乱下糊弄我。”

    “哈……”萧子衿的手一拂,将棋面上的所有黑子收入罐中盖好,他这个样子,就有点像前代教主了,冷冷清清的,爱笑,特别温柔。

    “我还能猜到这信里的内容呢。”

    月娘刚在心里夸过了他,萧子衿的本性又暴露了,狡黠又爱捉弄别人,他双手撑着下巴,口中道,“我如果说对了,教中那些堆积的文件就交给月娘,行么?”

    “不行。”月娘想也不想,她挽了挽耳边的发,起身往院外走,腰肢扭如游蛇,妖娆的不像话,“但在洛姑娘回来之前,教中的事你尽可丢给我和老柳,洛姑娘回来后,你就别想推卸了。”

    “哦。”萧子衿笑意盈盈的看着月娘离开,人影一在风雪中消失,他的目光又低沉了下来,似孕育着雷云的天,危险重重,“赵闵!”

    飞渡寨中来的信,是赵闵想约萧子衿“一叙”,毕竟旧友重逢,这边关之地也没什么好礼,他希望萧子衿奉上地图,而他则以洛叶交换。

    萧子衿的指尖,仍捏在信封上,他没有拆开看,也不需要拆开看。

    怒火一烧,信纸散成飞屑,混在雪里,一片茫茫的白,不到化雪时,也分不出来了。

    而这时,远在飞渡寨的洛叶被困在一张狭小的床上。

    连眼睛都睁不开,她整日昏昏沉沉的,这药量下的好,让她能听见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能吞咽,能知冷暖,却不能看,不能说话,鼻子痒了也不能挠一下。

    数日来,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甚至是穿衣洗澡的,应该是两个手脚伶俐的小姑娘。

    听声音,也不过十五、六岁,她们手中有一种香,只要在鼻子底下过一过,便能让药性稍微退去点。

    这两个小姑娘的剂量掌握的很好,让洛叶起身时,却还麻痹着大半边身子,酒也不给喝一口,再这么养下去,待开刀宰人时,得重上十几斤。

    “两位妹妹,两位妹妹……”

    洛叶声如蚊蚋,她吃饱喝足,也养了好几日的精神,华高衡的毒虽然很难应付,但还不至于把洛叶变成废人。

    “咦,你居然还能说话。”

    这一惊一乍的丫头应该是鸢儿,大眼睛,娃娃脸,开口闭口都是“我家公子”。

    “怪不得我家公子说你不能小觑。”

    “嘿嘿……”

    洛叶扯着嘴角傻笑两声,她前几天憋着不做声,就是想从这两个丫头的口中,探听出赵闵的势力。

    不过这两丫头的口风也严,零零碎碎知道个大概,剩下的还得靠猜。

    除了鸢儿以外,还有一个丫头叫桃花,稳重许多,也内向许多,她们都自幼视赵闵为主人,生长在关外,有些身手,还忠心耿耿。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洛叶问,她舔了舔嘴唇,又道,“能给杯水吗?”

    鸢儿抱着胳膊靠门站着,也不动,“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似是瞧洛叶许多不满。

    倒是桃花抿嘴笑了笑,给她倒了杯温水,将洛叶扶起来坐好,边喂她喝水,边道,“已经申时了。”

    “还在下雪吗?天暗的好快。”

    洛叶喝几口便要停一下,这种麻痹感渗透进肺部跟气管,虽能吞咽,却也很辛苦。

    “嗯……”桃花下意识的瞧了瞧窗外,“这里靠江,到冬天的时候,总不能放晴。”

    “哦……”洛叶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桃花以为她累了,便将人放平,又盖上了被子。

    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鸢儿探头一瞧,兴许看见了什么,方才的愤愤不平消失了,欢欢喜喜的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洛叶的眼睛便又一睁,她看着鸢儿的背影,忽然问,“鸢儿她,很喜欢赵闵吗?”

    “嗯。”桃花红着脸,怪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公子和夫人,我们两个早就死了。”

    “这样啊……”

    洛叶没再做声,桃花等了一会儿,见她呼吸轻了,以为洛叶又睡了过去,便也起身离开了房间。

    最近山上的人多,到处忙不过来,她偶尔也要帮帮手。

    房间外,盘腿坐着一个老婆婆。

    傅彩云与蔡有早晚轮班,照赵闵的吩咐看管着洛叶,绝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等房间里空了,脚步声也去远了,洛叶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直勾勾的看着床帐上的那朵花,没日没夜的睡了这么多天,她早就清醒了,身体仍然动不了,连曲一曲手指都是妄想。

    “啊……”洛叶难过的叹了口气,“怎么这江湖里就没有个真正的好人呢。”

    她曾在拿到“长生”的那么短短一刻,以为赵闵会是稀世珍宝,在江湖朝堂中浸淫了这么多年,仍然温柔,赤子之心。但现在,又庆幸自己还不是那么笨,始终对他提防。

    那三张地图,是洛叶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她捉摸不透的是,为何赵闵会舍近求远,拿自己去威胁萧子衿或大哥。

    她人就在这里,罗轻笑的弟子,完颜北的血脉,再加上夜闯圣贤庄得来的那一份,若严刑拷打,自己万一一个贪生怕死便招了呢……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房间里已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了。

    忽然,门又开了,鸢儿和桃花一人捧着一根蜡烛。

    两个丫头的脸色都不大好,鸢儿是愤怒,桃花更像是难过。

    后者一进来,见洛叶还睁着眼睛,便下意识的笑了一下,这个模样看上去,却更招人心疼了。

    “起来,洗澡换衣。”

    鸢儿说话很不客气,她一双雪亮的大眼睛好像刚哭过,还红彤彤的,瞪着洛叶恨不能瞪死她。

    “等等……”

    洛叶心里咯噔了一下,“我不洗澡。”

    “洛姑娘,这是公子的吩咐,前些天我们也服侍过你……”

    桃花还要说什么,却被洛叶硬生生的打断了。

    洛叶眼里溢满了杀气,不能动武,却仍是骇的鸢儿一个缩手。

    她沉着声音道,“这次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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