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中年妇女名叫李霞,在村子里声誉好,人品也特好,在我小时候没什么事的话都会拿点糖果啥的给我吃,我一般都叫她霞婶,本来在这种几年没见的情况下,我应当是该和她寒暄上几句的,可她说我爸出事了,我哪有什么闲心情寒暄!

    当下我浑身一电,扣住霞婶的手腕,略带急切说道:“霞婶,您慢点说,我爸身子骨硬朗得很,昨晚上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出事了,出了啥事啊?”

    “哎呀,反正就是出事了,你这娃子咱讲究这么多,好几年没见倒是变得婆婆妈妈的了!”霞婶比我还着急,没说几句就把我拉着往家里拽了,我无法,只能一路任凭着她拽着。至于白雪也是跟在最后,默默行走,霞婶也是注意到了她,眼中的神彩在那时候多上了几分,因为时间紧迫,只是多看了几眼,并没多说什么。

    到了家里的菜园子外,我还没进去,隔着菜园子的栅栏,大老远的就瞧见我家的院子门口围满了一大圈人,其中有不少都是本地村民,熟面孔,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还一边看着院子里一边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哎呦,这李刚是造了什么孽啊,现在怎么突然就发起疯来了?!不会是他儿子回来了过于兴奋,然后精神出现了问题吧!?”

    “老李,你可别这么说,他儿子几年没回来了,这次突然回来,你不觉得蹊跷么,我估摸着李刚发疯这件事和他儿子脱不了关系,他儿子不回来也就算了,你看一回来...这...弄成这样子...当真是丧门星啊!”

    “老康,你还真别瞎猜,我估计是李刚他儿子突然回来是有目的的,指不定昨天晚上在李刚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白日里李刚一醒来,就大变样了,整的和个唱戏的似的,你说,李刚他儿子该不会也学着李旺财下墓穴倒斗,去干那种缺德的事,回来遭了那种不干净的东西报应吧?”

    “报应,报应个球,这些话你们可别乱说,嘴巴放干净点啊我说你们,李刚他儿子快回来了,霞婶已经到处去找,指不定已经回来了,你们可别乱说话,小心李刚他儿子惦念,看着就好!”

    这是我听见离我最近一群人的讲话,见我一来,他们面色一变,纷纷转过头去,对于我这,理都不理,生怕和我讲话惹上什么忌讳的东西,人情冷暖,也莫过于此了,我心里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多作理会。

    本来院门里里外外围满了不少人,水泄不通,因为我回来了,大部分人都认得我,所以自觉让出了一条通往院子里的路,在我走进院子的时候,依稀听见院子里传来略带绝望的哭喊声,这是我妈的声音,有种鸡飞蛋打的感觉,听到这声音,我眉头皱紧,心更疼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爸怎么了,为什么我妈会这样!

    “天成,别怕,有我呢!”就在我心如乱的时候,我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苏酥软软,凭着感觉我知道是白雪,破天荒,这还是白雪第一次主动握住我的手,还主动安慰我,我鼻子一酸,心下顿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触,什么糟糟蹋踏的邪恶思想也被我怕全部抛出脑后,虽然这一握只是持续了一秒,但示若永恒,足以让我铭记在心了!

    至少现在这会我能明白,除了霞婶外,白雪一直是站在我身后,默默支持我的!

    走进院子,我也愣住了,我爸不知从哪弄来了身戏服,打扮成清朝廷官的样子,破旧的紫褐色官服,上面打满补丁,头上还戴着一顶农家常见的黄色草帽子,特别是脸上抹满了灶上的石灰,灰蒙蒙一片,狼狈不堪,但同时我也听到了他嘴里唱出来的极为刺耳的声音: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

    听到这声音,当场我浑身就起来一身的鸡皮疙瘩,额角冷汗直流,虽然我听不太懂,但也明白这是京剧的曲调子!

    同时,他手里提着一把扁担,当作戏棍,在院子里舞来舞去,抹满石灰的脸上表情丰富,时而紧绷,时而松弛,身子随着扁担转来转去,活似一个耍猴的。,环绕了几圈后,他一手背负起扁担,一手掐起兰花指,双腿岔开,蹲起了马步,口里也发出女人的声音,唱着京剧曲儿,熟悉的调子,只是曲儿变了: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唱完这句,我爸收起马步,又开始舞起扁担,当作戏棍儿,虎虎生风耍上两手,这流利的动作,和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有的一拼!

    而且舞完后他又在院子里环绕来环绕去,这么一番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只是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柔了起来,像那种久病初愈的人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中浮现这么一个念想,我爸的行为,特像宫廷里的太监!

    “老李啊...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疯啊,昨晚上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在院子角落里,我妈声嘶力竭,双手抱胸,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向我爸的眼神中满是无奈,额头上还带了几道淤青的伤痕,估计是阻止我爸的时候被我爸用扁担给敲了。

    我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做出这种胡乱动作的我爸,一脸凝重之色,但心里头却绞痛的不行,身为人子,又有几个儿子宁愿看着家里鸡犬不宁呢?!

    这时候,一直站在我旁边的霞婶看不下去了,也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对着我爸劝了一句:“老李啊,疯不要紧,打老婆就是不对了!”

    可我爸还是演着自己的“戏”,压根就听不进去,毫无反应,说完这句话,也不知霞婶哪来的胆子,第一个跑进院子想去把我妈扶过来,可我爸却一提扁担,挡在了霞婶身前,横地一拍,霞婶躲闪不及,直接被拍飞了回来,重重扑倒在院门门槛上,脑门在门槛上一嗑,当时就昏过去了。

    “霞婶霞婶!?”看到霞婶这样,我心头一痛,赶紧跑过去扶起她,掐了掐人中,她手指微微摆动起来,总算有了点反应,只是还是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没有从昏迷中完全醒来,也不知道这一嗑出了什么后遗症!

    ”天成,你去料理你爸那边的事吧,我带霞婶去看看!“这时候,白雪突然蹲下身子,握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慌张,我点点头,对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招呼周围的人帮忙把霞婶抬出去。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等白雪和霞婶出了人群后,我爸还是在唱着那种奇怪曲调的戏子,似乎越唱越带劲,嗓门也越来越大!我就奇了怪了,要说我爸发疯的话,也不可能这么有情调,腹腔里诗词大把大把,还这么流利念叨出来。

    要知道,我爸可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小时侯没上过几年学,没什么文化底子,再说他怎么突然就唱起了戏子?!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可对于我爸这,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当下我也顾不了这么多,做儿子的,总不能看着老爸一直这么疯下去!

    “爸,你倒是醒醒啊!”念想至此,我在一片哗然声中冲进院子,我爸见我朝他冲过来,也不唱戏了,提起扁担就朝我的胸膛横扫了过来,有了霞婶先例在前,我也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在扁担劲风横扫过来的时候,我双腿一屈,把头往下一栽,躲过了扁担的抽击,在那一瞬间,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呼呼风声摩擦着我的头发,“刷,刷”作响,好险!

    趁着这机会,我猛然上前扑住我爸,用身子顶住他的胸膛,咬牙横眉间双手死死抓住他拿扁担的手腕,擒贼先擒王,擒人先擒器,其实我的本来念想是想夺了我爸手里的扁担,再另作打算,可我完全低估了我爸现在的力量,他陡然间发出野性的嚎啕,右手捏住扁担,狠狠往上一提。

    我只感觉我的双手心被摩擦的火辣辣一片疼痛,根本控制不住!

    下一秒,我爸手中的扁担彻底脱离我的双手心,等我反应过来,抬起头往上一看,阳光有些灼耀刺眼,在那刺眼的中心,一根扁担对着我的头顶横落而下,像一把死神之镰,似乎是顷刻间就能收割我的生命!

    当时我全身的每一处毛孔细胞陡然睁大,浑身冷汗直流,紧张的不成样子,我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挥扁担的速度也很快,这么短的功夫内,压根就不可能躲避!

    难道我就要死了么?

    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连个念想都没留下...还是死在亲生老爸手里?!

    可是,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我老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我不甘心,赤果果的不甘心!

    ......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愁思上头,思绪万千,四散飘飞...想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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