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廷位在西北,毗邻云宸与南界。其地多旱,满地风沙,与云川戈壁相类。因水源稀少,焱廷多草地,百姓多养牛羊,以换粮食。”

    白砚蹙着眉回想着今日皇极议事时那少女帝姬的模样。

    满地风沙,毗邻南界、云宸,多养牛羊,以换粮食……

    南界帝君久留朔阳,南界帝太子掌政,励精图治,休养生息,放马勤兵……

    白砚揉着手指关节,忽然低低地笑出来。

    原来如此,这位长曦帝姬,还真不是纯善的性子啊。

    他思虑了一阵,唤了仆从,更换官服,整理衣冠,乘了马车向宫里一径去了。

    青雩宫。

    顾翎璇靠着椅子靠背,枕着粟玉芯的靠枕,腕上搭着那串从不离身的紫琉璃串珠,眼眸微阖,呼吸绵长平稳。

    凤起一身红衣缓缓隐现,青箢小声道:“凤起公子可是有事吗?”

    对凤起,青箢一向是礼遇有加的。

    凤起戴着半张铁面,狭长的眼看过来仿佛不带有丝毫温度,只有胸腔里一声极低地“嗯”,算是对青箢的回应。

    青箢有些纠结地瞄了一眼鲛纱帘帐里面。

    “少主在休息?”凤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顾翎璇纤细的身形被一件男子的衣袍笼着,他听得到她绵长的呼吸,还有若有似无的另一个男子的气息。

    萧景。

    凤起的手扣在腰间短刀上,指尖摩挲了一下刀柄上凹陷的花纹。他低垂下眼睑:“鸿胪寺左少卿白砚,背景未知。”

    青箢皱起眉,脸上显露出凝重又困惑的表情。

    凤起道:“凤擎卫会继续追查。”

    青箢点头,正想要说话,眼前的凤起已经像是飘忽似的远离了她的视线。

    若隐若现,朦胧如雾,像是她并没有见过那个昳丽无匹却又冷沉地像是一潭寒冰的男子。

    青箢微微呼出一口气,转身打了帘子进去。

    萧景一身银白衣裳,顾翎璇靠在他怀里,睡得正好。

    他一手捧着书卷,一手仔细小心地挑起翎璇垂下的发丝,别在她耳后,满目温柔。

    青箢进去后并没有靠近,顾翎璇这些日子睡得极不安稳,略微的声响都会将她惊醒。青箢张嘴,吐出“鸿胪寺”三个字。

    只是唇瓣微动,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萧景低头看着怀中人睡得安好,手指微动,青箢福身退了出去。

    他的目光从手中的书上移开,看着一旁的桌案不知想些什么,半晌,他忽然低低地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这云宸的朝堂上原来也有她和自己查不到的人,这种超脱掌控的感觉可并不好。

    阿璇年岁尚小,凤擎卫自当为凤主分忧,能者多劳……

    怀里的顾翎璇在他怀里蹭了蹭,似乎是嫌弃似的挪了位置,在他腿上蹭了蹭。萧景眉眼温柔,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让她靠着。

    翎璇寻到了舒服的姿势,安安稳稳地扯着他的衣角睡着。

    白砚乘着马车到了宫门前,凭着官员令牌一路进到皇极宫门前,这已经是后宫和前皇城的分界了,长曦虽是掌政帝姬,到底不能违背祖制,可以掌政云宸政事,却是不能入住帝君的皇极宫的。

    也因此,长曦每日处理完朝政大事,都是回到青雩宫。若是有朝臣求见,也只能由内侍通传,请长曦帝姬移驾到皇极宫商谈——后宫之地,外臣男子轻易不能入内。

    白砚才到了云宫门前,早已有内侍飞跑去青雩宫通报。

    傅言早已被顾翎璇调到了青雩宫,皇极宫是朝政重地,刘让是跟了许久的老人,还是要留在皇极宫守着的。

    傅言听了小侍监通报,打发了来人,回身趋着小步走至寝殿门口。

    “傅公公,可是有什么事吗?”朝灵与晚卿守在内殿门口,见了傅言先是小声打了招呼才问他。

    傅言低眉,面容谦和:“丽正门来报,鸿胪寺左少卿白砚白大人求见帝姬殿下。”

    傅言调到青雩宫已经有几日,品秩又是青雩宫的掌事太监,是实打实的正五品,实在不算低。只是每每与苧姑青箢等人说话时都是极为和气的,便是对着染月娓兮这四个派做了二等丫鬟的,也是谦和有礼的。

    朝灵有些犹豫地看向寝殿内重重珠帘鲛纱,面露难色:“傅公公容我去通报一声,殿下方才疲累,略微睡了会,这时候不见得醒着。”

    傅言面色谦和不改:“如此便劳烦了。”

    朝灵屈膝行了一礼:“公公说哪里的话,您且略等等。”一面说着,一面打了帘子绕进去。

    这青雩宫既是昔年长凌的寝宫,自然是十分恢宏阔气的。

    且长曦小小年纪便跟随几位兄长学习,顾行与蒋后二人又宠爱她,故而这青雩宫修的阔朗大气。顾翎璇一向心思深,寻常时候还好,只是个别事情看的极重要,尤其是萧景时不时地出入寝宫,顾翎璇便轻易不允许奴婢进出了。

    朝灵这样打了帘子进去,绕了几绕才站定道:“禀殿下,鸿胪寺左少卿白砚白大人求见殿下。”

    萧景眉头微皱,刚想要覆住顾翎璇的耳朵,顾翎璇已经睁了眼。

    小姑娘睡眼惺忪,因为长时间伏在萧景腿上睡着,侧脸上已经压上了萧景衣裳的印子,显得有几分懵懂又滑稽。

    翎璇其实并没有清醒,只是听着朝灵的声音下意识就醒过来,此刻正睁着一双惺忪的泛着水光的眼茫然的看向萧景:“什么事?”

    萧景伸手揉着她微微蓬松的发,唇边笑意温和:“鸿胪寺的人求见。”

    小姑娘睡得迷糊,此刻坐着也是东倒西歪的,靠在萧景肩头,一张小脸都埋在了他颈侧,声音也是闷闷的:“焱廷使臣?”

    焱廷的使臣已经到达云京,依着礼节先是递交了文牒国书,入住鸿胪台,次日才会正式面见帝君。

    焱廷的使臣今日刚刚递上国书文牒,顾翎璇还没来得及动作,此刻听着鸿胪寺的人求见,心里倒是有点犯懵,不知焱廷又弄出了什么事情来。

    萧景伸手揉捏着她肩颈后背,防着她方才那样歪着睡惹得身上不舒服:“你先别多想,来的是鸿胪寺的左少卿。若真是焱廷的事情,必然是要鸿胪寺卿来求见你才对。”

    顾翎璇被他捏的舒服了,轻声哼了几声,又在他肩上趴了一会才嘟囔着吩咐道:“朝灵,备水。”

    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傅言跟着刘让许久,又来了这些日子,也听刘让说起过蒋后娘娘有一位嫡亲的兄弟,收了一位义子,与帝姬是多年的青梅竹马。

    顾翎璇有心用他,因此有一些事情并不避着他,傅言也是聪明人,只是低眉敛目,谦恭如常,从不多说一字一句。

    便是他不识数的想要嚷出去,这深宫之内,长曦帝姬想要处置一个奴才,再容易不过了。

    朝灵等人准备好梳洗之物,几人端了东西进来,染月娓兮二人打起殿内的珠帘纱帐,就见她们的殿下仍似没睡醒似的,歪在萧少主肩头。

    青箢上前道:“殿下,请梳洗罢?”

    顾翎璇哼哼了几声,活像才出生不久眯着眼的小奶猫,揉着眼睛坐起身,也不似平时那样凌厉清傲,只是那么绵软软的歪着,脸上还带着萧景衣衫上印着的印子,简直不能再迷糊。

    青箢强忍着笑意,一双眼都是亮晶晶的,只是顾及着萧景在一旁,还要温柔劝着:“殿下醒醒吧,白大人已经等着了。”

    顾翎璇强自睁开几乎要黏在一起的双眼,胸腔里“嗯”了一声。

    朝灵连忙端了水上前,顾翎璇看也不看,径自伸了手进去。水凉的刺手,这样的温度倒是让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伸了双手进去洗了脸,拿了面巾擦了水,脸上那股子迷糊消了下去,又是平日里清睿的少年帝姬。

    “白大人?哪一个?”顾翎璇坐直了身。

    朝灵道:“回殿下,是鸿胪寺左少卿白砚白大人。”

    青箢道:“方才凤公子来过了,凤擎卫还没有查到白大人的背景。”

    顾翎璇有些奇道:“凤擎卫也没有查到?”她看向萧景:“你那里可有此人的资料么?”

    萧景摇头:“有却是有,只不过也是前些日子刚刚露出来,也是他愿意让人查到的罢了。康裕十八年进士,拜在范大人门下,初为待诏庶吉士,后为六科给事中,”他微微笑起来,“也算是有本事,六科走了个遍。”

    顾翎璇诧异:“六科走了个遍?”她一双圆润的凤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许久,她转着腕上的琉璃珠子,任由那珠子硌着自己的指节,“进士出身,却是庶吉士待诏,五年里六科走遍,如今却是从五品鸿胪寺左少卿……”

    她微微笑起来:“明摆着身上有秘密的人,既然想要引得我去,我自然也要好奇一些。”

    顾翎璇站起身:“我便走一遭,”少女下巴微抬,眉眼间清傲凌然,“去皇极宫。”

    青箢等人跟在身后,门外傅言也跟在她身侧,青雩宫外一早备好了肩舆,顾翎璇上了肩舆,傅言手中浮尘一扬,朗声道:“长曦帝姬起驾。”

    十二个人抬着长曦的肩舆起身,稳稳当当地走向皇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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