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马大郎在燕京出现一回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了。

    使团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便知辽帝仍在冬捺钵之所。于是再度北行九百里,直到辽中京大定府。

    中京人口远少于燕京,虽然城周也有三十里,但入内之后,却发觉城中空荡荡的,与中原一座州府城比都要嫌荒凉。虽然城中正街是南北向,但宫室却全是东西向,也非常简陋,唯有文化、武功二殿。

    “贵使请往这边来,此处大同驿,乃是南国使者住所,当初小苏学士,便曾在此,老朽还曾经与他谈诗论文。”

    入得中京,负责“保护”宋使的辽军便离开,迎接他们的是大同驿的官员。此人分明是一个契丹人,但谈吐却比周铨还象一个宋人。

    他也带着一队兵卒约是五百人,恰好将宋使上下都围住。到这里自然不是周铨出面,郑允中这正使对一切迎来送往都应对自如,因此整个宋使队伍,就都进了大同驿。

    只不过,辽帝要自冬捺钵处归来,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回到中京。

    “我们可以出去,见识一番贵国中京景象么?”

    在大同馆中呆了才一天,周铨就坐不住了。

    “这个却有些不方便,须等陛下返京之后才可!”那位官员警惕地道。

    中京的戒备比起燕京可要严得多,就是狄江的手段,等闲也难以溜出去。听得那官员婉拒,周铨也不着恼,他只是一笑,然后开始组织随护的禁军踢球。

    宋使近两百人,虽然象郑允中这样的正使,会有辽国的官员来宴请,但大多数都闲置于馆驿里,可以说闷得发慌。周铨组织他们踢起球来,于是每日里大同馆中都是欢呼声叫喝声四起。

    那位伴使耶律章奴,自从到了中京之后就消失了,不过这一日,他陪着几名契丹贵族,正要进入大同馆,便听得一片欢呼。

    “这便是宋使?不是说南国之人,礼仪之邦,温文尔雅,为何如此嘈杂喧哗,简直与女真蛮子一般,毫无教养可言!”跟着耶律章奴的一名契丹贵族道。

    耶律章奴连连点头,满眼都是认同之色:真知己啊。

    另外一个契丹贵族道:“此事在所难免,想想看,南国将阉宦都派来充任使者,哪里还谈得上礼仪斯文?”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进大同驿的院子。

    大同驿既然能装下两百人的宋国使团,占地规模当然不小。进来之后,便是一个大院子,原本应是比较空旷的,但如今,却被宋国使臣、辽国驿卒围着,几乎水泄不通。

    辽国人与宋国人倒是泾渭分明,各占一边,在他们中间,石灰粉画出的线里,两队人正在你来我往,踢得不亦乐乎。

    此时的大宋京师,乃是整个东方的时尚之都,汴京中流行什么,用不了多久周围国家的都城中也会流行什么。蹴鞠、马球,都是汴京中流行的竞技游戏,在辽国中京,同样大受欢迎。

    这些契丹贵族同样喜欢踢球,他们看到之后,立刻也围到了球场边上。

    因为场地小的缘故,此时球场上对阵的双方各只有七人,都是从随扈的大宋禁军中挑出来的,原本就精通蹴鞠。对他们来说,除了规则改变之外,带球、传球、过人、射门,都是轻车熟路。

    耶律章奴也是喜欢球的,才看了一会儿,他就撇嘴道:“都说南人喜好蹴鞠,我看也不过如此,他们这蹴鞠,分明就不合规则!”

    “不是蹴鞠,是足球!”

    不等别人回应,一个大同馆的驿卒就不满地叫道。

    “足球?”

    不是蹴鞠,而是足球,耶律章奴倒是没有听过此物,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渐渐明白了足球与蹴鞠的区别。

    蹴鞠太多的花式,更注重是个人技艺和观赏性,而足球则重对抗,从力量到速度再到技巧,甚至双方的阵形,都在激烈的对抗之中。

    比起蹴鞠,在规则上,足球更类似于马球。而如今马球,正是辽国上到皇帝下到隶民,都极为喜欢的一项运动。

    难怪这些驿卒都看得忘了自己的职责,一个个在旁边叫嚷喝彩。

    “这足球倒有几分意思。”

    刚才还在批评宋使喧哗吵闹的一位契丹贵族,这个时候反而称赞起足球来。

    “问一问他们,是如何踢的,咱们也来踢踢,到时候,与宋人赛上一场。”随耶律章奴一起来的一人道。

    “萧三郎说的是!”余人听他开口,纷纷应是。

    此人名萧察哥,乃是此时辽帝宠臣萧得里底之子,甚得其父喜爱,因此众人隐隐以他为首。

    他这一开口,立刻有仆从将驿管唤来,问起宋人足球之事,那驿管回应道:“宋人嫌大同馆中闭塞,故此习足球玩耍,不过此足球之戏,非其正副使为之。”

    耶律章奴一听到这,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好了。

    果然,那驿管又道:“为此戏者,是宋使中年纪最少的那位小郎。”

    “原来是他,听闻章奴就是在他那里吃了亏!”这些契丹贵族也都听说过耶律章奴试图为难宋使,结果反被宋使羞辱之事,便有人开口说道。

    耶律章奴脸上发红,却无言反驳。

    萧察哥对那驿管道:“将那位周小郎请来。”

    他心思想的,比别人还远些。当初辽国天子耶律延禧,除了不擅诗画书法,性子跳脱荒唐,与宋朝的赵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日夜游玩嬉戏,荒于国事政务,亲信萧奉先、萧得里底等人,荒废国政耽于享乐。萧察哥觉得,这足球之戏,正对了耶律延禧的胃口,或许可以献上去,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不一会儿,周铨到了众人面前。

    萧察哥看到周铨时,便觉眼前一亮,忍不住赞道:“不愧是南国人物!”

    耶律章奴却撇了撇嘴,不屑地道:“花朵般娇弱,再美又有何用!”

    周铨认得耶律章奴,听得他这样评论,摇头哂笑:“美虽未必有用,但并不等于丑就有用,比如耶律贵人你,丑是够丑了,至于用处……就只能哈哈哈哈了。”

    这些契丹贵族都谙通汉语,因此个个都听明白周铨的意思,果真哈哈大笑起来。耶律章奴羞怒交加,举起鞭子就欲抽打周铨,却被萧察哥伸手止住。

    “周小郎,听闻这足球之戏,是你改自蹴鞠?”

    周铨看他穿着和气势,便知道此人身份甚贵,他心中暗笑,自己将足球声势弄得这么大,引的就是贵人。此时听得他问,当下点头,傲然答道:“便是我大宋天子,也喜欢我改过的足球之戏!”

    “可与我细说这足球之戏的规则?”

    周铨笑道:“又非军国机密,有何不可,足球之戏原本是二十二人共玩,双方各出十一,其中有一人为门守……”

    周铨将规则大致说了一遍,那边耶律章奴发觉有点不对,插嘴道:“你说双方各出十一,可如今为何各自只有四人?”

    话才问出,他就觉得自己问傻了,果然,周铨用看白痴的眼光盯着他,然后很正式地解释道:“院中狭小,施展不开,只能由七人来玩。”

    “我观你这足球戏,似乎还有军阵之法在其中?”这些契丹年轻贵族中,又有一人说道。

    周铨点了点头:“正是,有前锋,有中枢,有后军,有门守,足球之戏恰如两国军阵!”

    辽人喜欢玩闹,但往往都给自己玩闹找个理由。比如历代辽主都好田猎,他们自称是不忘根本,谙习马战之术。如今听到周铨说,这足球之戏如两国军阵,这些契丹贵族们眼前顿时亮了。

    一昧游玩,终究容易受到批评,但若是在演习军阵,那么谁还会罗嗦一句?

    “周小郎,不知这足球之戏,能否传授我们?”萧察哥又问。

    周铨露出为难之色:“此事关系到军阵之法,若是我来传授,恐怕回国之后会有事端……不如这样,贵国自有智者,何不令其观看球赛,必能有所收获。”

    若他立刻答应,萧察哥倒还要想一想,听他婉拒,萧察哥笑了起来。

    这足球之戏,他是非学不可了!

    “驿管!”他喝道。

    那驿管就在旁边侍候着,闻言立刻上来听候使唤。

    “我欲请宋国使臣宴饮,宴饮之地就在南园,你且去准备好来!”萧察哥道。

    有萧察哥出面,驿管不敢阻拦,很快,周铨就带着武阳、狄江等四十余人离开大同管,来到辽国中京朱夏门外的南园。

    这里是辽国君臣宴射之所,地方空阔平整,还有大块草地,正是踢球的好地方。周铨先是令军卒推独轮车,以毡绳为准,在草地上画出球场来,然后又让人搬来两座球门。当手下人忙碌这些准备工作时,他自己陪着萧察哥等,讲解球场上那些粉线的作用。

    “这位周小郎,当真不是个安分的。”郑允中与童贯也被请了来,辽人摆了酒宴,在草场边设毡帐,他们就坐在毡帐宴饮。看着周铨四处指手划脚,而辽人贵族则跟着到处跑,郑允中苦笑道。

    童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确实会折腾,不过也有好处。”

    郑允中会意,此前他们这些使臣,身处敌国有如软禁,便是想要打探消息,与派驻辽国的细作密会,也极不方便,现在则不然。

    “不过,我觉得,依这厮的性子,现在还不是他的极限,他还会……使劲折腾吧!”望着周铨,想到他在汴京干的事情,童贯又道。

    “让他折腾,反正是在辽国,祸害的也是辽人!”郑允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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