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晓虽是汉人,世居辽东,已经不知有多少代人了。
    汉人在辽东,契丹统治之下,处境自然不会太好,每每家里受了什么委屈,出现什么波折,她记得,她祖父或者父亲,就会相对叹息,然后感慨:若是中原的仁义之师来了,那就好了。
    现在……这支部队,应当就是中原的仁义之师吧!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她失声痛哭,上去一把抓住了一名士兵的衣襟。
    “你们来晚了,来晚了啊……”
    本来正要将自己的指挥位置移上前的周铨,听得她的哭声,停住了脚步。
    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周铨说道:“我们来得不晚,至少,还来得及报仇!”
    “来晚了……报仇,对,报仇,我知道高永昌在哪里,我知道怎么去他那儿!”唐秋晓叫道。
    她这句话,让周铨愣了愣,然后唤道:“李宝!”
    李宝带着人,将零星过来的渤海人杀散,此时转了回来:“在!”
    “护着这姑娘,请她带路,去找高永昌!”
    城中一片混乱,虽然他们惊动了城内的守军,但以如今的情形来判断,高永昌仓促间,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不过,若给高永昌足够的时间,或许他还能收拢大半人马,使得此战进入最为残酷的巷战。
    故此,周铨决意要冒一次险,信任这位姑娘,请她带路,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高永昌。
    唐秋晓爬起来,撩起裙摆小跑起来,她虽然竭尽全力,可是李宝还是觉得她跑得慢,跟在她身边跑了段距离,李宝不耐了,他扬声道:“姑娘,事出从权,多有得罪了。”
    唐秋晓愕然,然后就有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小腿夹起,直接扛上了肩膀。
    “放……放开我!”唐秋晓想要挣扎,却根本挣不过他。
    “可是往前走?”正当她心慌意乱之时,听得李宝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声音憨了些,却让人极为心安,唐秋晓放弃了挣扎,望了望前方:“他在北面的御容殿……就是这条路!”
    然后,她感觉自己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整个儿飞了起来。
    李宝扛着她跑,跑得比她全力狂奔还要快,在李宝身边,两百名特级护卫紧跟前往,转眼时,便冲过了数条街道。
    借着火把的微光,唐秋晓辨明方向,叫道:“前面路口右拐!”
    李宝一声不吭,到得路口时便向右拐了过去,唐秋晓连着指点了几次,一路上竟然一个敌人都没有遇到。
    很快到了高永昌的“皇宫”之侧,唐秋晓所指引的道路,并不是防备森严的正门,而是原本供差役宫女进出的侧门。到得这门口,李宝才放下唐秋晓,微微有些喘气:“姑娘,多谢了。”
    离开那强壮的肩膀和有力的胳膊,唐秋晓突然有些不适,仿佛从安全的环境中出来,进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她忍不住抱住胳膊,微微发抖,正准备冲入宫中的李宝看到这一幕,做出件让他自己都极吃惊的举动。
    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系在了唐秋晓的身上。
    披风上还带着李宝的体温,唐秋晓觉得自己的脸象火烫着了一般发烧,想要脱掉这披风,却又舍不得披风带来的温暖。家破人亡,独自一人,哪怕只是虚假的温暖,也足以让她感动,更何况这件披风!
    “找个地方藏起来,用不了多久的。”李宝讷讷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向着宫殿冲去。
    “小……小心!”唐秋晓在后低呼了一声,然后她猛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位壮士的姓名。
    那么高,那么壮,应该……很好认出的吧?
    她缩在一个墙角里,不安地向宫殿处张望,先是听到象是什么重东西撞在一起的声响,然后是雷鸣般的呼声,零星夹杂着惨叫。
    已经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火把都被带入了宫中,唐秋晓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抬起头,惊讶地发觉,雨竟然已经停了下来,透过云层空隙,隐约似乎看得到几颗星星。
    “来自中原的仁义之师……不是大宋的旗帜,他们是谁,他是谁?”唐秋晓心中暗想。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的。
    随着雨收天晴,星空渐渐露了出来,东方也浮现出一抹白色,天快亮了。
    周围的喊声已经静下,惶恐、疲倦袭来,让唐秋晓开始有些打瞌睡。可就在这时,她听到登登的脚步声响起!
    这是皮靴踩在泥水地里的声音,惊得唐秋晓瞌睡飞到九霄云外,她拼命把自己的身体往墙角缩去。
    “姑娘,姑娘?”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唐秋晓想要应,却又闭紧嘴。
    那声音呼了两下,没有回应,脚步声便又向外边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唐秋晓才懊悔地走了出来,刚才那声音,肯定是他的,可自己竟然因为害怕,而不敢答应!
    走在辽阳的街道上,才走几步,迎面便遇到了一队军士,他们神情轻松,彼此谈笑,唐秋晓有些害怕地躲在路旁,这些军士望见了,也不为难她,而是友好地向她笑了笑。
    “姑娘,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一个军士问道:“城里还有些暴徒,你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安全。”
    家?
    唐秋晓已经没有家了,有家人才算是家,没有家人,那只是空荡荡的房子罢了。
    泪水哗地涌了出来,那些士兵有点手足无措,相到看了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略有些惫懒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莫非想吃军法?”
    “叶营正,冤枉啊,我们是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家,结果她就哭了,与我们没有关系!”
    听得这样的对话,唐秋晓立刻将自己的泪水擦掉。
    一个高高壮壮的少年军官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脸上带着懒懒的笑。
    来的是叶楚,他和李宝如今的职务是营正。经过半夜激战,他们夺下了辽阳城,高永昌授首,叛乱的渤海人不是被杀被擒,就是被赶出了城,他此刻在街上巡视,怕有违反军纪之事。
    毕竟这是商会护卫第一次正式在外作战,周铨对军纪要求非常严格,用他的话说,要让辽东百姓,在他们离开之后五年内,仍然记得商会护卫的好。
    叶楚的目光在眼前女郎面上转了转,微微有些吃惊。
    原本唐秋晓的面上涂满了泥垢,先是昨夜的雨淋,然后是哭泣,方才她这一擦,将泥垢擦开,露出真实面目。
    “这姑娘长得很出从啊……”这个念头在叶楚心头浮起,他摆出最和善的笑容:“姑娘,你别怕,我们是好人,你家在哪儿……嗯?”
    问话还没有问完,叶楚看到了唐秋晓身上的披风。
    这是商队护卫军官的制式披风,而且上面还有徽标,表明它属于商队护卫营正的。
    如今商队四千人,共八个营正,叶楚心中念头一转,想到方才在周铨那里,看到李宝那厮没有穿披风。
    他露出一丝坏笑:“姑娘,原来是你啊。”
    “你……你认得我?”唐秋晓有些吃惊。
    “你身上的披风是我的。”叶楚道。
    唐秋晓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年轻人,确实,身材高大,有些象昨夜的那人,只不过昨夜那人那么有力气,他看上去却有些瘦……
    昨天夜晚之中,她靠着跳动的火把光芒照明,所以没有看清楚李宝的面貌。
    犹豫了一下,唐秋晓将披风解了下来,递给叶楚:“多谢将爷。”
    接过这湿漉漉的披风,叶楚微笑着将自己身上干的披风解下,交给了唐秋晓:“这件干的……”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愣了一下,因为在远处,周铨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咳咳,姑娘,我看错了,这披风是我同僚的,你先用我这位御御寒,我将帮你将这件披风还了。”
    叶楚心中暗暗叫了声苦,原本是想捉弄李宝一下,结果被周铨抓了个现行。
    同他一样,周铨也是担心军纪,故此出来巡视。
    他很清楚,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当军纪松懈之后,就会立刻下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很有可能就是一点小小的疏漏,导致他数年的心血白费。
    没有想到却看到这一幕。
    这个姑娘,他还有印象,因此踱了过来:“姑娘,昨夜多谢你替我们带路,高永昌已经授首,你的家仇已经报了……你家人的遗体,我们已经寻了棺木安放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出。”
    唐秋晓认出了周铨。
    她分不清李宝与叶楚,一来是昨夜黑暗,二来是昨夜李宝脸上也涂了泥灰。但周铨,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将军!”她盈盈下拜,哽咽着道:“多谢将军!”
    周铨看她模样,想到她乘夜去盗自己亲人的尸体,想来家中是没有什么依靠的,心中微微一动,转身瞪了叶楚一眼:“去把李宝叫来!”
    叶楚急了:“大郎……”
    这姑娘,很对他胃口,比起他在日本见到的所谓公主之类的罗圈腿娘儿们可强多了!
    “去!”周铨又瞪了他一眼。
    于是叶楚只能自怨自艾地跑走,不一会儿,李宝跑了过来。
    “营正李宝前来报道,请大郎指示!”干净利落地跑到周铨面前,李宝叭的一下立正行礼。
    唐秋晓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昨夜扛着自己跑的人!
    她悄眼望去,不知为何,泪水再度涌了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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