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监视着周铨家人,周母和师师只要出府,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控,这是大伙嘴上不提但心知肚明的事实。
    监视便是从东海商会成立那一日开始的,若非如此,朝廷也不会放心周铨一个人在外折腾。毕竟象周铨这般富可敌国,还在海外拥有一支私人武装,这等事情实在骇人听闻,自苦以来从未有过。
    只不过此前这种监视,从来没有出现在明面上,监视之人,也都躲着杜狗儿等。
    可今天,这监视之人,却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如此,不知阁下姓字名谁,身属何司?”知道情形有变,杜狗儿面上却还是笑嘻嘻的。
    这些年,历练出来的可不只有周铨身边的那些人,象他这般,留在京师中独当一面者,也同样历练出来了。
    “小人物,万保,小地方,皇城司。”那人笑了笑道。
    “皇城司……可是直通官家的好去处,怎么还说小地方!”杜狗儿一边和他瞎扯,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左右。
    在街边的阴影中,似乎还站着人,刚才他都没有看到,可现在却露出身形来。
    “哪里比得上杜管事,在东海商会做活儿,领着小周财神的钱,一年便是一万两千六百贯!啧啧,七年前,杜管事身上连一百二十文钱都拿不出来吧,这七年,变化可真大啊。”
    杜狗儿心又是一跳。
    东海商会账面上给他的薪水,只是一千二百贯,但实际上他有商会的暗股,每年能从周铨那里得到分红。去看他分红和年薪相加,确实是一万两千六百贯!
    对方把他的底细打听得如此清楚,中间想来是出了不少气力。
    “皇城司啥时对我这般小人物也如此关心了。”他拢了拢袖子,虽然养尊处优好几年了,但他袖子里藏着匕首的习惯却没有变。
    “别动你袖子里的家伙,不过是替人干活,用不着如此卖命,你杜狗儿义薄云天,却也别给大周小周二位官人惹祸。”皇城司那人说到这,终于从暗巷中走了出来,看得出,他只是一个青衣的小吏,年纪也不大,眉眼之间,隐隐藏着一丝快意。
    “阁下这是何意,莫非将我视作人犯?”
    “呵呵,不敢不敢,谁不知道,得罪了周小财神,就连官家面前的红人都吃罪不起,不是被赶出京师,就是被折腾得没有见人……我今日只有一件事情想问问,杜管事,你深更半夜往周家跑,是想做什么!”
    “周傥是我大哥,家中有事,唤我供奔走,这莫非也犯了王法?”
    “王法自然没犯,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么晚的天,你在水门那儿收买了几名门丁,还在水门外安排了两辆马车……究竟是想送什么人犯禁夜出,又有什么事情,让你要冒此险?”
    杜狗儿脸色大变,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对方连他在水门收买门丁,准备夜间用船将人送出去的事情都知晓了!
    皇城司这几年看来没有闲着,赵佶虽是昏君,可对如何维护自己的皇权,却还是非常上心嘛。
    “怎么,杜管事不说话了?莫非还指望着蒯栉?呵呵呵呵,依我之见,你还是最好放弃这打算为妙,蒯栉此时,应当也落入我们手中了,或许用不了多久,你便可以在皇城司的大牢中见到他。”
    杜狗儿脸上肉抽动了两下,果然,这些鹰犬真动手了!
    他们的鼻子还真灵,自己这边才准备撤人,他们就抢先动手!
    “我不知道你所说何意,我奉公守法,便是有些小过错,也用不着皇城司来收拾。不知阁下背后是哪位大人物在撑腰,只是提醒一句,咱们都是小人物,若真有什么事情,小人物不是抛出来挨刀,就是抛出来顶罪,做事做人,须得留上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自称万保的皇城司人嘿然一笑:“说的好有道理,不过么,在下可是使命在身,怕是由不得杜管事了……怪只怪,你这边行事太不谨慎,让某家得到消息……”
    话说到这,万保面色突然一变:“你在拖延时间?”
    “终于发觉了,呵呵,确实是在拖延时间。”杜狗儿爽快地认了。
    “这有什么用处,只要周制置老母亲和小媳妇儿不离京师,你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
    “抱歉,让汝等失望了,我家大嫂和师师小娘子,已经离了京师许久,皇城司现在去追,或许还能追得上。”
    “这不可能,你与蒯栉都被我们盯紧了,根本不可能将人送出去!”
    “这兄弟当久了,有些人就会心生怨气,觉得自己应当获得更多……休要装了,我知道,郓王执掌皇城司后,便数次密见蒯栉,所以你们以为,今日之事,我就没有防备?”
    杜狗儿笑得多少有些苍凉。
    蒯栉同样是老兄弟,在京中长袖善舞,比起他这个粗人来说可是受欢迎得多。结交都是权贵,往来皆为豪门,他从一个好赌的游手,到今天这一步,却还是不满足,政和六年起,郓王赵楷兼领皇城司,将皇城司的规模从四指挥加到五指挥,二千二百七十人变成了二千九百七十人,蒯栉便秘密成为其中一员。
    或许他是想着成为郓王亲信,要知道郓王甚得赵佶欢喜,民间都有传闻,说他有可能取代太子赵桓成为皇储,若此时能抱上郓王大腿,那么日后,蒯栉的飞黄腾达可以预期。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蒯栉这种行为,相当于对周家父子的背叛,特别是他负责替周家父子在京中经营人脉,手中掌握的秘密不少,比如说,火炮的事情,别人不知,他是知道的。
    只是此前,因为周铨并没有异动,郓王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还想着借助周铨之力来争夺皇储之位,故此一直没有动静,甚至还主动替周铨隐瞒其事。但现在,周铨秘令将母亲和师师等人撤离京师,赵楷觉得事情可能脱离自己掌握,这才令人动手。
    “你如何知道的……”万保面色阴沉,再没有方才的从容了。
    “今日撤离之事,只有我与蒯栉知晓,我没有问题,那么蒯栉必有问题,况且,你们以为以大郎的才智,有了足够人手之后,京师之中会没有别的暗线?”杜狗儿嘿嘿笑了两声:“实话实说吧,大郎早就提醒我,蒯栉未必可靠,念在旧日情份,他这些年也为大郎做了不少事情,故此大郎不取他性命,但从此之后,两相离忘,再无恩义!”
    周铨之所以留了蒯栉性命,归根到底还是要考虑周傥手中的人。他如今手里人才济济,可以不依赖于周傥的老兄弟们了,但是在起步阶段,象杜狗儿、武阳、狄江等,都是出生入死,为他效命。周铨不忍冷了这些人的心意,反正蒯栉的行动在他掌握之中,不能造成什么伤害,故此才网开一面。
    杜狗儿此语一出,在那小巷深处,一个身影猛然颤抖了一下。
    正是蒯栉。
    此时蒯栉心中又惊又怕,同时也是无限悔意。
    他此前能交结权贵,得到这些人的拉拢,原因很简单,他背后是周家父子,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二人在京师的代言人。
    可今日之后,“两相离忘再无恩义”,他立刻就要被打因原形,哪怕家里积了些家当,但京师之中的门道他很清楚,没有实力保护自己的利益,越多的家当,就越是取死之道!
    “呵呵,杜狗儿,你这般说,莫非就不念一念你家中娇滴滴的娘子和孩儿么?”
    万保阴沉着脸,好一会儿后又说道。蒯栉没有用了,那如果能借此机会将杜狗儿控制住,同样是功劳一件。
    “我媳妇前几日出去走亲戚,还将孩儿都带走了,如今想必也在去徐州的路上……这位万先生,其实废话何必这么多,你背后的主子,有人质在手才敢与大郎对上,若无人质在手,他敢咬我个鸟?”
    说得后边一句,杜狗儿哈哈大笑,原形毕露,粗口也爆了出来。
    偏偏他说的是事实。
    若周母与师师在手,万保背后的郓王做什么,周铨都得忍着。
    可是周母与师师走脱了,情形就变了,周铨做什么,他们就都得忍着。
    否则的话,周铨直接砸个几十万贯百万贯钱,将太子扶植上位,郓王竹篮打水一场空,九五至尊的位子就休想有指望。
    现在么,还可以让周铨保持中立。
    “杜管事当真是伶牙俐齿,今日之事,全是误会。”沉默了一会儿,万保缓缓开口。
    然后,他身影就隐入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出现。
    那些原本藏在阴影中的身形,也随之退走,夜晚长街,只剩余杜狗儿一人。
    杜狗儿抹了抹额头的汗,晚风吹过,浑身凉嗖嗖的。皇城司的人退走,没有让他放松多少,因为他知道,对方明面上是放手了,实际上,必然是连夜出城,追往徐州。
    甚至有可能,官家赵佶也会被惊动,前去缉拿周傥的使者,已以在途中了。
    “昏君,狗官,奶奶的,替他们赵家卖命,最后却是如此结果,若不是大郎早有准备,恐怕就要完了,果然,还是大郎说的对,这些君王之家,最是无情!”杜狗儿笼起手,转身向回处行去,此行吸引皇城司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用不着再做样子给谁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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