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铨向着安重焕走去,安重焕虽然早有准备,可这一刻,他也手足僵直,而王楷更是吓得浑身冒汗,这一刻他非常后悔,自己为何要来参与刺杀周铨。
    他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铨接近到安重焕身边十步。
    他记得当初那人说服他时的话:十步之内,周铨亦是一个普通人,只需要一下,便足以让他毙命。
    若真如此,则天下大势,将会有巨大的变化,高丽或许可以乘机收回济州,得到济州的工业、技术还有财富,一跃而成天下强国。
    此时王楷才真正细想:事情能够这么顺利么。
    周铨走到离安重焕六步处停了下来,他盯着安重焕,然后笑了笑:“你在紧张什么?”
    安重焕本来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不过六步,只要扑上去,转瞬就可以将周铨扑倒,但周铨这话,让他浑身发冷。
    他精通汉话,故此周铨的话语,对他来说,没有理解障碍。
    难道说……周铨早就意识到他的问题?
    若真如此,他这样扑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心念电转,安重焕抬头道:“我……我只是好奇,难道我们高丽,也算是华夏故地?”
    “自然要算。”周铨毫不犹豫地道。
    “那高丽人也算是华夏子民?”
    “等华夏帝国真正建立之后,便没有什么高丽人了,要么就是成为汉人,要么……”周铨说到这又是一笑:“不会有什么契丹、高丽、女真各族了。”
    他真建立帝国,必然是要推行同化政策,非汉族可以保留一些民俗、传统,但改汉名用汉字说汉话,这是必然!
    要么同化,要么就远离华夏疆土,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
    “既是如此,你为何对高丽人何其苛刻?”安重焕问道:“这十载来,因为你……多少高丽人家破人亡!”
    想到自己在这十年间所见所闻,安重焕的眼中闪动着怒火。
    东海商会对高丽的渗透,从原先的两个租界开始,后来扩大到四个租界,最初只是沿海的港口,到现在已经深入到高丽内部的州府。
    廉价的工业品,如洪水般横扫高丽的市场,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击碎,不知多少人因此失去产业生计,至于卖儿卖女妻离子散。
    各式各样的新奇货物,充斥于高丽的市场之上,将高丽为数不多的金、银和铜,尽皆换了出去。到现在,高丽市场上流通的货币,已经完全是东海商会铸造的银圆与铜圆,高丽有识之士都知道,自己的财富正在迅速外流。
    甚至高丽人口也成了货物,流求、吕宋的矿山、农场,都需要大量廉价而听话的劳动力,日本人与高丽人,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他的质问,让王楷吓得更是手足冰冷。这个时候,要么就快动手,要么就装老实,怎么能用这种口气去质问周铨!
    此时的周铨,可不是一般人物,诸国帝王的权势都比不过他,甚至可以说,只要他一怒,那么东海尽赤,伏尸盈野!
    周铨倒没有动怒,他只是稍稍平静了一下,然后说道:“现在高丽还未归入华夏,若归入华夏,自然能有所改观。你要清楚一件事情,高丽人家破人亡,并非我之意愿,大半倒要归功于高丽君臣。”
    安重焕一愣:“此话怎讲?”
    “东海商会在高丽之经营,哪一样不是你情我愿,有什么是强买强卖?害得高丽人家破人亡的,先是苛捐杂税,再是水旱饥馑,天灾且不去说,**岂不是你高丽君臣自个儿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周铨如此说道。
    他这就纯粹是欺负人,对方不知道什么是工业品与原材料的剪刀差,不知道什么是经济殖民,更不知道什么是剥削与剩余价值,虽然明知道他话语里有问题,可是想了半天,也说不出问题在哪里。
    “你这般做……就不怕,不畏天乎?”良久之后,安重焕只能这样说道。
    周铨面色如常:“正是因为畏天,故此才要这样做,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安重焕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问题,但就在那一刹那,他身体猛扑上去,手中一根短短的铁针,自指缝间伸了出来。
    那铁针上,可是沾着剧毒!
    只不过他才一动作,身则就有一只脚飞踹而来,将他踢飞出去,足足有四五步,这才跌落在地。
    这一脚,他身上的骨头至少断了三根,不等他爬起,刀剑出鞘声已经传来,几柄利刃,将他压住,按在了地面上。
    周铨看了看他:“当真有趣,我就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觉得可以刺杀我……莫非你们真以为,你们的勾当我会一无所知?”
    随着周铨的这句话,王楷双脚发软,再也坐不住身体,软绵绵地从椅子上瘫到了地面。
    周铨没有看他,倒是孙诚,一脸惋惜地望着他。
    赵佶与耶律延禧对望了一眼,不知道周铨为何会在他们面前玩出这一遭。却见周铨又道:“除了我的情报部门察知这次刺杀之外,就是高丽的大臣们,至少有三位暗中向我传递消息,说王楷身边藏有刺客。此事便可看出,人心所向为何。”
    安重焕被压跪在地上,他勉力抬起头,脖子被利刃划破,流出了鲜血:“是谁,是谁为此国贼之事!”
    “此次刺杀,我会保留处罚高丽的权力。”周铨冷冰冰地道:“王楷,你是想继续当你的高丽国主,还是要为国殉葬?”
    王楷躺在地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失魂落魄,孙诚走过去,将他扶起,和言悦色地道:“周公知道你年幼,只是被人蛊惑,所以才做出错事,这是给你机会,你难道真想年纪轻轻就死了?你瞧这边,大宋的上国,辽国的陛下,还有女真的大酋,都活得好好的,你为何就要想不开?”
    这话总算让王楷回过神来,他并不知道,周铨与孙诚一个唱白一个唱红,只是觉得自己在绝望中孙诚指了一条明路,顿时跪下,拜倒在周铨足下:“周公,周公,不是我的本意,都是他们骗我,说是我可以置身事外,只要将人带到济州就行,我真……我真……”
    “具体事宜,由孙学士与你去谈吧。”周铨淡淡地道。
    这次刺杀的消息,他确实早就知道了,之所以还要弄这一出,是希望借此将利益最大化。
    王楷只是少年国主,哪里比得上李资谦等老谋深算,他与“复仇”勾结的事情,早就被李资谦等看在眼中。只不过李资谦等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们将此事暗中透露给周铨,无非是想借周铨之手,将年纪渐长快要亲政的王楷除掉。
    周铨自然知道他们的用意,如何会让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响,对周铨来说,保留王楷,比除掉王楷更有利,这个年轻的国主,只要稍一吓唬,再一诱导,他会比李资谦等更积极地出卖高丽。
    比如说,在周铨与孙诚早拟好的双方密约之中,王楷以高丽国主的名义,承认高丽乃是华夏藩属,华夏的律法,在高丽拥有同样的效力,高丽朝廷将进行改革,由华夏派出的顾问进行指导。
    同时,高丽将裁汰军队,由华夏派员训练新式军队与巡捕。
    高丽的财政也由华夏所“指导”,其境内所有的矿山河泽道路,全对华夏商会开放。
    高丽全范围内推广汉话,通行汉字。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份秘约,除了让高丽还保留一个国号、让高丽王室获得一定优待之外,整个高丽,就已经被并下了。
    孙诚把王楷带出去,周铨相信他有的是办法,让王楷感激涕零地签下这份密约。
    接下来,他要说服的是赵佶。
    赵佶虽然是个昏君,却不是个蠢人,在短暂的迷茫之后,立刻意识到,方才这一出戏,其实是演给他看的。
    他抿着嘴,冷冷地看着周铨又踱回来。
    “周铨,你这一出戏,唱的究竟是什么?”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儿,还是赵佶忍不住,抢先开口道。
    “自然是要上皇心服口服。”周铨微笑道。
    赵佶眼一闭,轻哼了一声,心说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应。但好一会儿,却发现周铨又没有理他,而是再次踱到了安重焕身前。
    方才王楷和他其余的护卫被带走,可是这个安重焕却仍然留在此处,周铨走到他面前,他仍然不服气,抬着头试图瞪着周铨。
    “我知道你是复仇一员,也知道你下定决心,哪怕一死也决不泄露半点口风。”周铨缓缓说道:“但你是否知道,你若行刺成功,会发生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安重焕问道。
    “你们打的如意算盘,就是我死之后,部下争权,相互厮杀,你们可坐收渔翁之利。但是,你们却没有想到,我若被刺,无论我的部下中谁想坐上我的位置,都必须先替我复仇。我有大华夏之谋,故此视高丽为华夏一员,我部下却未必同我一般想法,他们兵发高丽,所到之处,若不斩尽杀绝,怎么算是为我复仇?”
    安重焕打了个冷战,面对钢刀利刃,他没有害怕,可面对周铨设想的情景,他却觉得非常害怕!
    他知道,周铨所言不虚,如果周铨真的遇刺,出现这种结果的可能性极大。那真如此,他原本是想解救高丽的义举,反而就成了祸害高丽的愚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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