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就是如此!”
    将自己与陈朝老的对话说了一遍,周铨并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观点,他环视周围,徐徐说道:“各位觉得如何,究竟要不要召开此次学辩?”
    此地已经不是西京洛阳,而是应天府了。
    离他与陈朝老在白马寺的会面已过去五天,他用了三天功夫赶到汴京,可是让人意外的是,他只是在车站与如今的摄政王赵枢、宰相李邦彦会面,呆了一天便又赶到了应天府。
    因为未来朝廷的大楼还在建造之中,所以他只是在临时的行宫里处理政务,这间会议厅略显狭小,毕竟挤近了二三十号人在此。
    周铨的两院三台十二部首脑,再加上军方的部分首脑,齐聚于此。
    此前还没有召开过如此这样规模的会议,一般都是相关部门首脑聚在一起,象这样的,绝无仅有。
    因此,这也被称为华夏帝国第一次御前圆桌会议。
    参会的众人,也都有些兴奋,刚进入会场时,都不敢相互招呼,仿佛将此看成了如同大宋的朝会一般。还是周铨本人,一一招呼众人,与他们寒喧闲聊,直到座钟声响,正式会议时间到,这才停下来。
    环型的会议桌,除了周铨坐在上首外,其余人就只能以靠近周铨的远近来区分各自的职务高低了。在周铨左手便是孙诚,右手则是董长青,然后武阳、白先锋、王启年等依次排开。
    与当年不同,现在周铨身边可谓人才济济,既有孙诚这样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也有董长青这样投靠加入的。只不过在场诸人中,大多数都是行政方面的人员,只有武阳和叶楚两个代表着军方。
    “有什么召开的,若有不服,直接沙场上见就是。”叶楚昂然道:“这些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事情都要指点一番,仿佛离了他们天下就不转了,就该让他们被淘汰!”
    虽然军方人数不多,可是份量很重,毕竟自从护卫军建军以来,就在战场上屡战屡胜,可以说周铨如今的基业,完全是军方打出来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军方的声音就是唯一的声音了,董长青没有开口,坐得稍下首些的白先锋开口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有一部分旧书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并不是所有旧书生都如此,否则我与董公也不会坐在这里。另外,圣贤之书,自然有其道理,不能因为几个斯文败类,便否定圣贤理论,要不然君上在学堂定教材时,为何也要收纳一些圣贤文章?”
    白先锋是教育部尚书,他从自己这边的角度开口,是他的本份。
    但叶楚噗的笑了一声,没有再开口,而是往稍远处看了一眼。
    果然,稍远处一人站了起来,沉声道:“君上,白尚书之言,我不赞同,我以为,应当缩小所谓圣贤文章在课程中的份量,增加算学与实用技能培训的份量,唯有如此,君上的二十年铁路规划,方可实现!”
    说话的是铁路部尚书詹天佐,他早就是大匠师了,此时徐州通往扬州的徐扬铁路已经修成,他也因为京徐、徐扬两条铁路的功绩,被周铨任命为铁路部尚书。
    就在今春,周铨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二十年铁路规划》,希望在二十年中,在整个大华夏初步建成铁路网,总里程能够达到四万里。限制这项计划的最重要因素,并不是资金,而是人力——没有足够的铁路工程师,也没有足够的桥梁工程师,甚至没有足够的筑路技术工人和造车工人。
    因此,詹天佐对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学堂里教授所谓圣贤之说早就不满了,他觉得与其把时间花费在这些空泛的大道理上,倒不如多花点时间用来教授算学与实用技能。
    与他有同样观点的,还有工业部尚书段铜,六年前,段铜辞去军职,转至文职,在工业部组建后,他被任命为工业部尚书。即使是从本部门利益出发,他们都不希望学堂中有过多的圣贤文章,更不愿意那些只是背了几篇文章通过科举考试的人,跑到自己的部门之中当官,外行领导内行。
    但也有支持白先锋的,身为外务部尚书的王启年。
    “我倒觉得,圣贤之书还是要的,至少读了圣贤之书,周边的这些臣属藩国都会更顺从一些。日本就是一例,咱们派出去的人,有时候不如君上派到那儿的那些书生好使呢。”王启年细声细气地道:“另外,据我所知,读了圣贤的道德文章的人,也好治理一些。”
    王启年一开口,会议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众人都知道,周铨最信任的人里面,肯定有王启年一个。
    莫看他现在主持的外务部似乎是可有可无,但实际上他的权力大得惊人,象高丽、日本这样的藩属国,还有吕宋这样的殖民地,军政事物,无论大小,他都可以过问,特别是对外贸易、航海探险,这些投资巨大同样利润巨大的事业,也都属于他工作范围之内。
    更重要的是,王启年长期在情报系统中工作,军情九司也好,还是三法台也好,到处都是他的部下故旧,在座各位,没准就有小辫子抓在他手中,只不过他引而不发罢了。
    唯一能够压制他的,就是孙诚。
    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孙诚,是周铨最倚重的助手,虽然比起在座的各位,他年纪也大不了多少,可是沉稳周全,几乎事事都合周铨心意。
    在这个问题上,孙诚也有自己的看法:“君上常说,我等所为,乃是千余年以来未曾有的大事,那么如何能让我等所为深入人心,如何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在做前所未有的大事?”
    众人顿时都聚精会神起来,就是周铨,也情不自禁将下巴抬起。
    这话说到他心里了。
    “君上要我们多读史,自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道德文章便是晋身之阶。便是魏晋之时士族当权,若是不能读圣贤文章,亦是难得美官显爵,而至李唐科举之后,更是如此。哪怕藩镇五代武人当政,冯道之辈,亦可历仕四朝十帝。”孙诚说起冯道此人,底下众人中,便有轻声笑声。
    “若君主主持此次辩论,令实学与儒学来一次全面交锋,只要我方能够获胜,便可取而代之,成为天下独尊之学……”
    “其实我们已经胜了啊。”詹天佐听到这,嘀咕了一声道。
    在他们看来,华夏取代大宋,就是实学胜过儒学。
    “对,我们知道我们胜了,可是很多人不知道,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若不能在正面给其痛击,那些文章道德之士,只怕还会做着清秋大梦,如那杨时一般,想方设法要扯我们后腿。与其让他们藏在暗处蝇蝇苟苟,倒不如把他们逼出来进行决战,而且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决战!”孙诚道。
    “舍己之长,用己之短,非智者所为。我们用兵之时,都会尽量避免这等事情。”
    这一次反对孙诚的是武阳。
    他资格老威望高,特别是曾数次救过周铨性命,哪怕是孙诚,面对他也得礼让几分。
    众人一番辩论,虽然算不上激烈,但也已经将他们的态度都表达出来,因此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就都看向周铨,等待周铨做出最终决定。
    周铨皱着眉,方才的争论,坚定了他此前的想法。
    通过这一场辩论,让实学和遵奉实学的新政权影响更大,而不至于象此前的那样,就连西京之中,还有万宝玉这样的人以为他周铨仍然是大宋分封出去的亲王,他得听从大宋皇帝的命令。
    换言之,这是争取人心最快的方法。
    “以我所见,此次论战不但要开,而且要大开。不开有一利而百害,利在省了眼前麻烦,害则是以后后患无穷,争论会绵延不绝。大开则有一害而百利,害在看似我们对他们进行了让步,让已经失败了的他们又出来挑战,而且还是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进行挑战,但只要我们能胜,旧儒学就必然一蹶不振,实学可以取而代之,实学之名,自此可以深入人心,便于我们接收大宋各处……”周铨将他想到的利与弊都摆了出来,最后总结道:“故此,我以为还是要开这一次论战之会!”
    他既然做出决定,那么这次论战之会就必然要开了。
    接下来众人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这场论战之会中获胜。武阳微微皱起了眉,这是他比较担心的事情。
    毕竟辩论正是那些自诩文章道德之士们所擅长的。这一战,无论是热武器还是蒸汽机都派不上用场,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真能胜么?
    周铨却不觉得。
    若是以旧文人来裁判,那自然会是文章道德之士们获胜,但是这一次大论战,评判者绝对不是他们。
    “此次论战,如同战场上作战一样,我们要全力以赴。”周铨连接下达命令,最后总结道:“用工业时代的论战方式,去碾压对方小农时代的论战方式!”
    他就是要让那些自以为辩才无碍的旧文人明白,时代不同了,哪怕是在旧文人最擅长的领域,他也能让对方彻底惨败满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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