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年开始,从那天开始我知道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却没有想到改变的那么快。开始我是糊里糊涂的,想躲也躲不开,直到无处可躲。

    先从那件事情说起吧。

    一天父亲打电话来,向我提起了陈叔,说陈叔生了重病,让我去完成他的遗嘱。我当时一懵,哪个陈叔?什么遗嘱?

    听着父亲的话,我的记忆的闸门打开。我怎么能忘得了陈叔,他是父亲早年的好朋友,小时候父亲常向我提起他,我隐约记得在父亲的印象中他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而且父亲特喜欢给我讲他的风流韵事,也不顾及些少儿不宜。在我最初的印象中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诡异男人。

    没有想到多年以后,病中的陈叔忽然又记起了我们。并多次嘱托父亲,说他想尽快见见我。理由是他身心渐渐枯槁,生命将终,有事托付于我。多年未见的老友相托,父亲听闻不胜唏嘘,当然也满口答应。之后陈叔不止一次催促我快点成行,言辞非常急切。父亲也多次催促我,我只有发现手上的事情准备快点赶过去。

    临行前父亲有两个嘱托,一是劝陈叔来城市大医院看病,而是尽量满足他要求。后来才知道,第一个嘱托我尽力了,没有完成。第二个嘱托,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满足他。

    第二天按照陈叔的嘱咐,我踏上了去他那里的路途。我要去的是温岭山区的一个叫陈家坳的地方,听这名字就知道其地处偏僻,但没有想到会那么偏僻。我一路多次转车,人都快转晕了。

    后来在温岭中的一个小镇停了下来。我找了一辆破旧的面的,给司机说了我要去的地址——陈家坳。司机听了这个名字很惊愕:“你再说一遍,你要去哪里?”我又随意重复了一遍“陈家坳”,“什么!?请你下车,我不去那里。”那司机本来要发动汽车的,忽然停止了动作,让我下车。“唉,唉,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被他的反应搞的一愣,迷惑地问道。

    “同志,不是我不想去那里,那里多年前就是荒村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你去那里干嘛。”司机给我解释道。“呵呵,荒村,你是在开玩笑吧。”我忽然醒悟道,他可能觉得那里偏僻,是不是要让我多出点钱。

    “你还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还真不是钱的事。”那司机看出了我的表情意味,赶忙分辨道。谁还能承认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呀。“师傅,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有急事,要不也不会去那里。你行行方便,我不会亏待你的。”我顾及他的面子说道。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做个车还要求人。

    “唉,你这人,要不是看在生意不好做,我肯定不去那里。”他悻悻地说道。看来我只能让他得逞了,谁让这里交通鼻塞呢。他忽然又提要求道:“在哪里停,我说了算。”我只能答应,但心里却想着,你也太得寸进尺了吧,你要是把我扔在半路也行呀,到时候你不送到目的地,我一分钱也不给。他听了我的答复轻松了点,我们各自怀着自己i的心思,车终于开动了。

    那真是一条难走的路。一路上都是窄窄的,只能通过一辆小车。如果对面来车,让路的一方只能拼命地把车向路边的荒草乱石上靠。真难为这个司机了,但还好,这一路上,我们没有遇到一辆迎面而来的车,甚至连一个行人都没有遇到。这条路一定是多时没有人走了。老面的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我的五脏六腑都像被颠错了位。

    “师傅,到哪里还有多远。”在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左右,我问道。“马上就到了”师傅专心的开着车。看着这崎岖的山路,我没有敢在打扰他。

    透过车窗,我看到了有别于温岭山脉的景色。这里的植被少了南方树木的色彩,全是青黑的颜色。那种黑充满了沉郁的感觉,让人看了心里充满了压抑感。不但我又这样的感觉,我从司机的表情中也判断出他也对此有同感。

    车子转了一个弯急急地停了下来。司机很害怕。他告诉我自己再也不想往前开,并告诉我,我要去的地方离此也不远,往前走十几分钟吧。我有些犹豫,更有些不知所措。一番思索后,我不能同意他的安排。假如他就这样把我放在中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就惨了。

    “师傅,我没有看到什么村庄呀,这地方对吗?”我问道。“对的,我没有骗你,只要再往前走个十几分钟,你就可以看到一条河,过了河就到了。”他给我说道,并催促我快点下车。“要不这样,你再往前开一点,等看到河了,我就下车。”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不算数呀!”那司机生气地说道。

    “真不是不信你,放心吧,只要看到河,我肯定下车。”说过这句话,我往椅子上一靠。“算你恨!”他恨恨地说了一句,再次发动了车子。真就五分钟的车程,我看到了一条河。

    那河是就在不远处。但我现在的位置是一个山坡,要接近河岸,还确实需要走上一段路程。那河水竟然是沉。沉深深的墨色,绝不是那种清澈的绿色,但也是那种被污染后的浑浊的颜色,真有点幽冥河的感觉。

    我付了钱,缓缓地下了车,“哎,外向人,那里真没有什么人了,而且听说那里不干净,要不你跟我回去吧,唉,算我没有说,再见。”他看着我不相信的表情,停止了劝说,快速发动了汽车,一溜烟的跑了。这司机不是个坏人,但他好像很害怕这个村庄,而且说这个村庄里没有人了,真奇怪!

    不去管他了,有河总会有桥吧,我四处打量,寻找桥的踪影。找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桥的影子,不会让我游过去吧。忽然我我远远地看着这条河边有一个渡口,真是一个荒凉的渡口!渡口的地方有一条木船半沉半浮地飘在水里。刚燃起来的希望又变成了失望。既然来了,我得去看看,也许走近了会有新发现,我安慰着自己。

    我沿着山坡向河岸走去。才过了九月,走在那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上,耳畔只有冷冷的风声。那风真凉,我禁不住竖起了汗毛。往前走,那种以青黑色为主色调的山石和树木给我的压抑感也就越大。本来是晴朗的天空也渐渐变得云汽浓重。我知道山间这样的浮云堆积也属于正常现象。但为什么总给人一种黑压压的感觉,仿佛有什么野兽躲在黑暗要突然冲出来攫住我一样。我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

    好在走的不算太远。我来到了河边,啊!那河水果然是青黑的颜色,虽然刚才只是远远地看着,也已经猜测到了。近前看到了,给我的感觉就更深刻。真是一条黑色的河流,像极了我印象中的幽冥河。我的脑子有点恍惚,想起了西方送亡灵归于地府的幽冥之河上的船,这时候我真还害怕看到船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到了河边,居然已经有人在小船上等着我,刚才被荒草挡住了视线,我没有看到。

    “是李先生吗”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船夫给我打招呼,那声音好感情,沉沉的。

    “啊,啊,是,哦,是的,是我,你怎么?”这样的迎接真突然,他怎么知道是我。看到斗笠下船夫的面容,让我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容呢?木然的,没有任何生气。但他的年龄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这点我可以断言。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他仿佛走了几代人的路。或者说如一个历经坎坷的百岁老人那样,对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木然了。

    “上船吧,陈伯等着你呢”那人看我有些犹豫,催促道。

    他的话里没有热情,这样的催促让我更有些紧张,他冷冰冰地招呼我上了船,便再也没有一句话了。我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呆在船上。虽然只有十分钟不到的水程,我却觉得非常的漫长,真难熬。隔着船板我却分明感觉到那水的黑冷。是因为黑的深沉,才给人冷感觉。我知道我已经冒了几次冷汗了,有风从水面吹来,我本已经湿透了的衣服再被冷汗湿透了。本想努力和他搭话,但看着他的木然表情,就知道说什么了。估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得到什么回应。

    停船上岸,岸边上竟然有一个古代的亭子。那亭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廊柱上的油漆已经完全剥落了。有的木头已经枯化,但几根廊柱擎起的亭子却给人一种屹立的牢固感。虽然破败的厉害,但好像是被这里的沉郁气质所浸透,也变得不可能被破坏。估计哪怕是有强风吹袭,也不会倒掉。我猜测它至少也有百年的岁月了。

    那人在前面带路,我想紧紧跟着他给自己增加点勇气和力量。但又觉得还是离他远点会多一点心底里的温暖,就这和他保持着二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延伸向远方,路旁是葱郁的松柏,都很高大。那些树之间的距离也很小,很多树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枯死就倒在其他树上面。透过树木之间的空隙,我隐约看到树后仿佛有一排排的东西,我定睛去看,那居然是墓碑。这里难道是个坟场!

    陈叔呀,陈叔,你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地方来和我见面呀。这和我记忆中的陈叔的形象相差的太远了吧。像他那样一个有着生活情趣的人,也知道享受生活的人,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住下来了呢。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让我一阵阵的发楞。

    “李先生”那人说话了,打断了我是思绪。原来在刚才走神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一所房子前面,而此时陈叔就在大门口站着,等我。我赶忙收回思绪向陈叔的方向打量。五十刚出头的陈叔苍老多了,我简直认不出他了。曾经的风华正茂已经完全地消失。他用深蓝色的风衣把自己紧紧包裹着,甚至还带着蓝色的手套,在蓝色的礼帽下露出灰白色的头发。那张脸,那张脸虽然有见到我时的喜悦,但仿佛傅了一层厚厚的粉,惨白的惊心。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有着点点往日和我相处时的温和,但却少了生气。

    我从父亲那里知道他身体不好,没想到却给人一种病入膏肓的感觉。这种境况和往日的他,简直有天壤之别。“陈叔”,我本能的心酸,想抱抱这个可怜的老人。但陈叔伸出了戴着手套的手,挡开了我的热情,我收回了自己的渴望与他拥抱的手,紧紧抓住他伸出的手。“进来吧,阿明,去给李先生准备点红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说明他也很激动,但某种原因他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他引领我走进了他的宅院。我也感觉有点生疏和些许的尴尬,看来生病让他改变了很多。或者独居的他已经不习惯那种往日交往的热情吧。他就这样在前面走着,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我收回自己的情绪,开始打量这座宅院。

    这个院落也很特别。和我见到的亭子那样古老斑驳,周遭没有砖石的院墙,而是由一人高的黄杨灌木围拢着。这些灌木长的是那样的茂盛,已经密密麻麻的结成了黑沉沉的帷幕。我们沿着一条青石的小道向前走。路旁有一根根的廊柱,廊柱上有石刻的狮子,那狮子很特别,眼睛突出很大,露出大大的獠牙。这狮子显得很瘦小,这是狮子吗,怎么看都像一只只大号的老鼠。由于廊柱也很高,我只有扬起头才能看清楚,所以看不分明。

    当然除了这条甬道外,还有许多条道路在黄杨的苗圃见若隐若现。很多苗圃上都挂着巨大的鸟笼。除了正面的这条小道之外,其他的都是,每走几步就用一个大大的鸟笼。隔着灌木我看不清楚隆重的是养着什么鸟,也听不到一声鸟的鸣叫。那鸟笼也被黑色的布盖住了。

    整个宅院很静,就是在这样的白天,我仿佛也能听到一个针掉在青石上引起的回响,我禁不住想难道那些鸟习惯在白天睡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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