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钟滴答滴答的响着,好像在催促什么,窗台的杜鹃花迎着阳光舒展,苏培盛看着胤禛不断的在屋子里走动:“四爷现在就走?”

    胤禛烦躁的抿了抿嘴,又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我觉得这衣裳的颜色显得老成了些。”

    耽搁了这么久,竟然一直在纠结自己的衣着?!苏培盛大张着嘴巴,半响才干干的道:“奴才觉得主子相貌英俊穿什么衣裳都好,而且今日搭的这个络子跟您的衣裳特别配,有画龙点睛的作用!”

    胤禛沉默的看了一眼苏培盛,难得的没有斥责苏培盛油嘴滑舌拍马屁,向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了一句:“你觉得爷长的英俊?”

    苏培盛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跟不上主子的节奏,他舔了舔嘴唇,缓解了一下内心澎湃的情绪:“奴才觉得主子是长的最英俊的!”

    明明说的这样虚假,但胤禛的心情竟然看起来比先前好了很多,大抵是因为想到了即将要见到的人,他身上阴沉的气息一扫而空,如这外面的阳光一般明媚起来。

    嘉城和牡丹的婚事简朴又温暖,然而嘉城有些浑浊的目光此刻却慢慢有了神采,精心收拾之后果真有了几分伯爷的神韵,又诺却不喜欢这热闹,自己住回了蛋糕店。

    桌子上铺着大张的粗纸,上面画着精细又复杂的线条,但实质上并未完成,青玉好奇的看了看:“这是钟表吗?”

    又诺淡淡的笑了笑:“不,这是枪。”

    青玉并不懂这些,就不再多问,与她而言枪和钟表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给窗台的花浇了水,又在炉子上的茶壶里添了水,瞧了瞧太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起身去厨房做饭,主子的生活有规律到严苛,基本上每日什么时候做什么都有定数。

    积雪已经融化,太阳也温暖起来,春天即将到来,好似一切都轻快了起来,站在外面的少年穿着青色的袍子披着一身温暖的光,他冷硬的眉眼好似都融化在这温暖的光里。

    又诺眯眼瞧着胤禛提着朱红的食盒大步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与前几日不大一样了些,好像在朝夕之间就更加沉稳内敛起来,那目光越发的幽深和漆黑,偶尔闪过几丝阴沉的光。

    人总在痛苦和磨难中不断成长,先要学会忍耐才能更顽强的存活下去。

    苏培盛将饭菜一一端了出来,槽蒸鲥鱼,芙蓉蛋,鸡笋粥并一份饽饽卷子,香气扑鼻而且清淡爽口,最适合又诺吃。

    胤禛看了一眼又诺,她的一头乌黑的发随意的扎在脑后,白皙的面颊旁散着几缕青丝,让她看上去随意又慵懒的美:“你的伤好些了吗?”

    一面说着撩起袍子坐在了又诺的对面。

    “大抵在过两日就能下地了。”又诺吃了一口鱼肉:“难道是有什么喜事?瞧你心情不错的样子。”

    “家里给了我差事做,以后我也有机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的语气虽然尽力平淡,但还是难以掩饰其中的踌躇满志。

    又诺抿嘴笑了笑:“这果真是喜事,我这几日应该也快回去了,就要成为正儿八经的伯府格格,以后也是名门闺秀,说起来也是喜事。”

    胤禛觉得好笑:“你自己明明不屑。”

    又诺摸了摸脸:“有这么明显?”

    “我也并不觉得我在脸上写了我有喜事这几个字。”

    苏培盛无语望天,说好的食不言呢?明明最讲规矩的四爷,怎么忽然就健忘起来了?

    胤禛一面说着将剔好的鱼肉夹给又诺,又诺很坦然的受了。

    这顿饭吃的很舒坦,青玉端了水上来,又诺和胤禛各自洗了手又漱了口,胤禛又要检查又诺写的字:“我给你批一批。”

    “四郎今日很清闲?”

    胤禛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明明刚出去办差,忙的连睡觉都顾不上,今日刚有了时间就迫不及待的出门来了这里。

    又诺斜靠在软榻上:“不若你来给我读段书吧,我想听了。”她的声音软糯又好听,仿佛是撒娇一般,柔软的唇微微嘟着看上去诱人又甜蜜。

    胤禛的目光在那红唇上盘旋而过:“想听什么?”

    竟然真的就答应了!苏培盛的眼皮跳了跳,觉得还是退到外面的好,免得他这小心脏受不了这刺激。

    “诗经里挑一些吧。”

    果真英明神武的四爷听话的坐下给又诺读起了书,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低沉的韵味,竟然听上去十分悦耳,又诺显然很喜欢,她纤细的手托着下巴,目光专注又明亮,卷着浅浅的笑意,让胤禛觉得通体舒泰,仿佛他此刻在做着怎样天大的事情一般让人骄傲!

    那些让他愤怒让他阴暗的事情全部都远离了他,他正沐浴在光明和温暖的花香之中,整个世界轻松又柔软。

    青玉仰头瞧着苏培盛细嫩的面庞,有些黯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你瞧着比我还好看。”

    苏培盛轻咳了一声:“别胡说!”

    青玉偷笑了笑:“我做了些丸子汤给你也端一碗吧,主子们这会用不着咱们!”

    苏培盛搓了搓手:“也好。”

    青玉立刻欢天喜地的去端,苏培盛又觉得有些后悔,看着青玉的背影咬了咬牙,很快又黯然的垂下了眼。

    马车的帘子放下来,挡住了外头温暖的光,微微晃动的帘子使得胤禛的面庞忽明忽暗,就好像隔绝了他所有的温暖一般,让他看上去冷漠又阴沉。

    “你觉得我读的怎么样?”

    苏培盛瞧了一眼还站在店门口张望的青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然而听到胤禛的话,差点被噎的咳嗽出来,缓了缓道:“奴才觉得主子的声音沉稳又有磁性,瞧又诺姑娘听得那样认真,脸上还带着笑,可见很喜欢!”

    胤禛抿了抿嘴,看上去漫不经心:“你觉得她喜欢?”可眼里的光亮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苏培盛坚决的点头:“绝对喜欢!”

    胤禛的嘴角挑了挑,如蜻蜓点水,很快又归于平静。

    青玉才刚刚转身,又有人上了门:“五爷和九爷叫奴才给又诺姑娘送来了解闷的东西。”

    青衣小厮恭敬又有礼,青玉便领着人进去见又诺。

    胤祺送来了一只小巧的珍珠鸟,叫声清脆又好看,胤禟送的是只五颜六色会说话的鹦鹉,瞧见又诺就喊:“漂亮姑娘!漂亮姑娘!”

    逗得又诺笑起来:“瞧这鹦鹉就知道主子是什么人!”

    又同那小厮道:“替我谢过你们家主子。”

    小厮原本好奇来见的什么人,等到见了又诺他心里原本的一点疑惑和鄙夷就全部消散,她即使打扮的在朴素,但她与生俱来的美貌和由内而外散发的气势,就叫人深深的折服,情不自禁的觉得卑微和惶恐,便是皇子们也不见得配得上这样的女子,原来世间真有奇女子这样的人物!

    阿哥们住在阿哥所,都在一处,胤禛和胤祺只隔了一堵墙的距离,桑榆一面收拾屋子一面试探的道:“听隔壁的倩采说,五阿哥和九阿哥给又诺姑娘送了小鸟解闷。”

    她虽自小就跟着胤禛,但胤禛自来冷清,对于胤禛她很畏惧,并不敢随意造次,而胤禛的事情也从来不跟他们这些宫女说,自来只有苏培盛知道,若不是五阿哥跟倩采说起,倩采又告诉了她,她是不会知道有又诺这样一个人的。

    胤禛写字的手微微顿了顿:“爷的事情你以后最好少打问。”

    桑榆一怔,慌张的跪下:“奴婢该死!”

    “叫苏培盛进来!”

    桑榆连忙起身。

    傍晚的时候又诺就收到了胤禛送过来的一只黑色的小猫,身手矫健,上蹿下跳,吓的挂在廊下的鹦鹉乱叫:“吓死人家了!”

    又诺失态的差点将一口茶水喷出,胤禛绝对是个小心眼的家伙,可胤禟才这么小,难道是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要不然这鹦鹉这骚气冲天的声调是从哪里学来的?

    有时候过于温柔细腻的人,会不自觉地被人忽略掉,就如胤祺一般。

    太后看不太清楚佛经上的字,胤祺就将佛经全部重新抄写了一遍,每个字都大原来几倍,这样子太后就轻松了很多,她仔细的读了一卷,又爱惜的放下,转头见胤祺还在抄写,就招手叫了胤祺到跟前,慈爱的替她抚平衣裳上的褶子:“你也歇一会,还有个事情哀家也跟你说一说,你的福晋哀家寻思着给你将来定一个身份一般些的,不用比着别人来,你皇阿玛自小就坐上了那个位置,不见得喜欢儿子太强势。”

    太后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的看着胤祺的神情,他看上去好似很高兴,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太后就放心了很多:“别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哀家会替你办妥当。”

    胤祺觉得有些话几乎脱口而出,然而他自来逆来顺受习惯了听从别人,他并不想叫太后失望,于是他又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一声。

    太后果真就更高兴起来,又叫御膳房给胤祺做了些吃食,看着胤祺吃完才放了人走。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灯都点了起来,照着前行的路,胤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觉得竟然说不出的烦恼和悲伤。

    嘉城显然是很满意牡丹的照顾的,觉得牡丹那黝黑的面庞看上去都赏心悦目了很多,牡丹的丫头小青和小红端了洗脸的进来,牡丹侍候着嘉城穿衣洗漱,她一面想着嘉城的身份,一面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端庄一些。

    有人敲响了大门,小红出去开门,大门外面停着一辆青色的马车,马车旁跟着两个仆妇,看见小红出来就昂起了头,颐指气使的吩咐:“忠勇伯府来接大老爷归家!”

    小红皱了皱眉头,嘭的一声将门关上又折了回去。

    听说家里来人接自己回去,嘉城看上去很兴奋,急急忙忙就要出去,牡丹拉了一把嘉城:“您是伯爷他们是下人怎么能有下人不亲自进来见礼的道理,即便我都明白的道理,他们难道能不明白,可别是什么阴谋才好,叫人赶紧去同又诺说一声,听听又诺的意思!”

    不知不觉一家子都习惯了以又诺为主心骨,嘉城急躁的搓了搓手:“那就赶快去!”

    二月的天气忽冷忽热,今日天阴着刮着冷风,又如寒冬一般,站在外面的人很快就哆嗦起来,然而他们并不敢走,因为谁也担不起这差事办砸的后果,出去的丫头终于又折了回来,站在来人的面前:“你们回去吧,我们老爷不会跟你们回去的,除非二太太和两位小姐亲自来接!”

    “也不瞧瞧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也配叫二太太来接.....”

    小红并不跟这些人多说,嘭的一声又关上了门。

    又雪觉得如坐针毡,瞧着那厚重的帘子,好似要透过这些一直看到外面的情景,觉罗氏忧愁的皱着眉,而又莲正没心没肺的同丫头小声说话,又雪的脊背就挺的更直,她只能靠自己。

    外面终于有了响动,又雪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却只进来了派出去的两个人。

    “我们并没有见到大老爷的面,只有个传话的丫头,说是除非二太太和两位小姐亲自出门迎接,否则大老爷不会回来!”

    “放肆!”又雪的声音尖锐又犀利,整个人如弦一般紧紧绷了起来,旋即又跪倒在老太太的脚边哭了起来:“我阿玛才刚刚去世,他们就要折辱我们母女,往后我们还有什么活路,求老太太做主!”

    那拉氏的手抚摸着又雪的发顶:“侄女去接伯父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何来折辱?”

    又雪的哭声戛然而止,震惊的看向了老太太,可若是他们去接了又诺一家子,那就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诉这府上的人,他们失宠了,已经远远不能跟大房相比!

    老太太放缓了声音,扶起了又雪:“好了,别难过了,不过是叫他们得意一时,往后多的是时间收拾他们,你是我的亲孙女,我不疼你又疼谁?”

    又雪觉得老太太的手冰凉的厉害,让她有一种彻骨的寒冷,她渐渐收起了眼泪,乖巧的答应:“孙女明白,一定不会叫老太太失望!”

    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像从这次跟又诺接触开始,那个原本她瞧不起的庶出孩子好像忽然之间就大为不同,而她们之间的交锋她从来不曾赢过,就连老太太都好像帮着又诺对付她一般,又雪深吸一口外面的冷气,在回廊里快步行走起来,即使她死了阿玛,跌落尘埃,祖母也不再偏爱,她也会靠自己的努力杀出一条血路,谁也不能阻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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